太陽初升,吉州城開始蘇醒,在城門口等候的百姓自發(fā)排起了長龍。他們大多挑著擔(dān)子,頭上包裹著毛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高門。
沉悶的‘嘎吱’聲響起,瞬間點燃了長隊的熱情。幾名兵卒從門那邊走出,手里的鞭子空甩幾次后,分列兩旁。
清脆的‘啪啪’聲,直擊人們心底,給過熱的反應(yīng)加入了冷卻劑。趕著進城的人,老老實實地接受盤問,到長桌旁登記。
然而,等他們跨過大門之后,先前的憋悶仿佛都在這一刻釋放。壓彎扁擔(dān)的重物,絲毫沒有影響人們行進的速度,偶爾碰到相熟之人,也只是點頭招呼。
一塊不大的空地,頃刻間涌進了龐大的人流。只見他們動作迅捷,第一時間走到了熟悉的位置。
看到今天的買賣有著落了,挑夫們神情放松,解下頭頂?shù)拿聿林樕系暮埂?p> “誒,張老四,聽說你昨天買了只大鵝,貴不貴???我丈母娘明天就要過來了,要是貴的話,還是買只雞算了?!?p> “唉,現(xiàn)在什么不貴,本來昨天我還想著買幾根頭繩的。一問價,好家伙,三文錢一根,十文錢三根。光那只鵝就花了一錢多,想著這是給我爹過壽用的就沒省,順帶狠下心買了三根頭繩,正好娘仨一人一個。我覺得你還是買條大魚算了,最多三十文。”
“也是,用魚先對付一頓,留點錢買個好些的凈桶。我家那個實在是不能用了,一到晚上臭的不行。這不,上個月我嫌貴就沒買,哪想到這個月竟然還漲了五文,真是氣死我了?!?p> “湊合著用唄,我告訴你啊,拿點地里的泥巴,用水混著沙子糊到有縫的地方,干了以后保準不漏。”
“真的,這法子管用嗎?”
“還能騙你嗎,我家的洗腳桶就是這么弄的,一直沒事。”
“我回去就試試,要是有用,明天給你帶個雞蛋?!?p> “這算什么,都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對了,你聽說了沒有,就是你們縣那個……”
此時正值九月下旬,天氣已然褪去燥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香樟味,偶爾混雜著桂花的甘甜。
然而在這片摩肩接踵之地,還要加上諸多的‘人味’。趁著買賣開張的間隙,攤販們抓緊時間交流,交換著各自的信息。
除了生活瑣事,人們最感興趣的,莫過于吉州最近發(fā)生的兩件大事,而這兩件大事都和同一個人有關(guān)。
第一件,知州大人征調(diào)了大量的壯勞力,沿河開渠。說是要把贛江里的水引出,預(yù)防幾個月后可能來的大水。
第二件,本次豫章府鄉(xiāng)試的解元韓銘,得了怪病。這病怪就怪在,只要一看書人就會昏睡不醒。有了這個病,韓解元以后都不能讀書了,科舉之路徹底斷了。而且引水分流這個法子,就是此人提出來的,著實是個上等人物。
還是老話說的好,人各有命啊,能中狀元的人碰到命不好,不還是要認栽嗎?
隨著太陽逐漸升高,城里的百姓也紛紛打開大門,開始了一天的生活。
一座精致的兩進小院,仆人們有序地忙碌著,灑掃、擦拭、生火,帶著一股子生活的氣息。
許多穿著白粉色衣衫的丫鬟,端著厚重青銅臉盆,穿梭在水井與各個屋子之間。
其中,一名打扮與其他人略有不同,頭飾稍顯復(fù)雜的小丫鬟,端著一盆清水進入了西廂的主屋。
剛把手里的物什放下,她就驚叫出聲:“公子,您終于醒了!”
韓銘這次醒來,和剛過來的時候一樣,頭腦昏沉、帶著鈍痛。勉強看清房間的布局之后,卻發(fā)現(xiàn)大腦一片空白。
“你……是小菊?”
“啊,公子您還記得婢子,那就是沒事了。公子您等著,婢子這就去叫小姐過來?!?p> 韓銘左手撫著額頭,右手不斷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過了幾分鐘,他才慢慢能想些東西。
如果不是這個房間的布置,和上一次不同,他都要以為時光倒流了。
癥狀緩解之后,他撐起上半身,后背靠在床頭,坐了起來。
腦海中最后的記憶,是作死地試驗著循環(huán)理論,醒過來人就到了這里。
不一會,秦憶茹翩翩而來,臉上帶著一絲輕快的笑容。
她今天身著淺粉色細紗羅裙,配上同色軟底繡鞋,臉上撲了點粉,沒有多余的頭飾,梳了個百合髫(tiáo),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少女的青春之氣。
見到這個打扮的秦憶茹,韓銘心里一愣,覺得有些違和。
“五哥,好些了嗎,可還有哪里不適?”秦憶茹關(guān)切地問了一句,說話輕聲細語。
“我沒事了,休息幾天就好。只是,公主殿下,我為何會在此處?還有你的稱呼?”
秦憶茹對他笑了笑,沒有同其他女孩一般露出嬌羞的表情,“五哥,你已是小女的人了,自然要住在我家里的?!?p> 韓銘看著對方的眼睛,發(fā)現(xiàn)她并不是在開玩笑,正常情況下未出閣的女孩,也不可能開這種玩笑。
誰是誰的人,這里面包含多重意思。他仔細回想,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某個部位,不知道她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為了避免誤會,他直接問道:“我是你的人,是賣給你的意思?”
自己都昏迷了,大概、可能、也許,是沒有那個能力的吧?
聽到這話,秦憶茹臉上悄悄綻放出紅暈。她抿著嘴,語氣柔和地說道:“自然不是。幾位太爺爺同意了我們的婚事,婚期就定在明年六月。”
“你的婚事,能自己做主?”韓銘有些驚訝。
秦憶茹很鎮(zhèn)定,說話也是底氣十足,“以前不能,現(xiàn)在未必不行。只要事成定局,父皇就是想要反悔,也沒辦法?!?p> 韓銘不清楚她的自信從何而來,反問了一句,“這個先放一邊,你又如何保證我會同意呢?雖說太伯公是我韓氏的最高長輩,可只要我不愿意的話,辦法總是有很多的?!?p> 哪怕想了十幾套計劃,秦憶茹依舊不敢大意。她那天已經(jīng)知道了韓銘的可怕之處,也清楚對方有能力做到。現(xiàn)在,只能期待自己的猜測是對的,韓家在對方心中有很高地位。
她突然換了一副面孔,略帶俏皮地說了一句,“太伯公讓我轉(zhuǎn)告公子,‘東西我收下了,已經(jīng)放在棺材里,你要是有本事還了,這婚事可以作罷?!?p> 見事情還沒定死,韓銘稍稍喘了口氣??上乱豢?,他就意識到這個東西怕是不簡單,都能讓太伯公用來當(dāng)隨葬。
“是什么東西我就不問了,能不能說說,這個大概值多少錢?”
秦憶茹眼底光芒一閃,“此物在我心中自然是無價的,可不能以此來坑公子。如果是拿來賣的話,十萬兩不在話下。”
‘噗’,韓銘真是一口老血噴出來,前些天為了五百兩想破頭,轉(zhuǎn)眼間就要去弄十萬兩。
不是,自己什么時候值這個價了?
他一直沒有表示,秦憶茹怕對方以為自己亂開價,解釋道:“此物存在的年限不可考究,單單就材質(zhì)而言,五萬兩都很難買到,加上做工和其他的價值,十萬兩是最低數(shù)了?!?p> 韓銘點頭認可,他并沒有懷疑這個價格,而是有些理解不了太伯公的做法。到底是出于何種考慮,才會把自己以十萬兩的價格給賣掉呢?
由于現(xiàn)在腦子不太靈光,他只能先放下,等身體恢復(fù)再說。
“公主殿下,我現(xiàn)在腦?;煦缫黄?,能不能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這么稱呼過于見外了,不然和上次一樣,你叫我小茹,我喊你一聲行哥?”秦憶茹眨了眨眼,有點活潑的意味。
韓銘呆了呆,直接就被打蒙了,“行吧,小……小茹?!?p> “那我先回去了,行哥好生休息。午飯我會讓小菊送來,門口也有人值守,有事告訴他們一聲即可?!?p> 說完,對方直接走了出去,屋里就剩還沒緩過神的某人。
現(xiàn)在的韓銘如同嬰兒一般,根本反抗不了,腦子多想事就頭疼。以至于,他都不清楚門口派人為了他好,還是怕他跑了。
事情因練武而起,要解決頭痛癥,自然還是得從這上面下手。
勉強打起精神,他開始和往常一樣開始修煉。
只過了一小會,體內(nèi)的氣循壞一周后,身上的不適就減輕了很多。
韓銘立刻全身心的投入起來,自己也不知道轉(zhuǎn)了幾圈,直到頭痛消失,頭腦一片清明之后,才停下。
感受著如常人一般無二的氣息,他揮手朝遠處打出一記掌風(fēng)。幾米外的燈罩,受到氣流影響,微微顫動了一下,就安靜了下來。
從這個威力上推斷,想來自己是打不過練氣一層的。
低聲笑了笑,韓銘心滿意足,總算不用擔(dān)心之后會暴露了。還額外多了一項能力,冬天吹蠟燭不用下床。
秦憶茹回到自己房間,看著滿臉疑惑的小丫頭,笑道:“有話就說,臉都成包子了?!?p> “小姐,五個老爺爺不是每人都給了一件東西嗎,為什么只說了一件?”
收起笑容,秦憶茹的氣場變得如第一次踏進臨水村一般,“我只是想給自己爭取點時間,并不是真要嫁給他,另外的東西就當(dāng)是賠償吧?!?p> 小菊一愣,呆呆地問了一句,“為什么啊,小姐有心上人了?”
“鬼丫頭,還知道這個呢?”秦憶茹搖頭,“哪有什么心上人,我只是不想坑人罷了。以后,學(xué)老祖宗守陵去吧?!?p> “公主不是天底下最高貴的女孩子嗎,怎么就坑人了呢?”小菊很不明白。
“你不懂,做了駙馬,就不能做官,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負和才華。這對有些人來說,比殺了他們還難受。駙馬不過是一個空有名頭,郁郁寡歡的閑人罷了?!?p> “我不知道韓公子是不是這種人,可公主和駙馬,沒有一對有好下場的。何苦要去惹這些,紅顏易老,情深不壽,不去接觸自然就不會那般了?!?p> “更何況,我還是不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