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筱看得發(fā)愣,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過了很久,才低聲嘆氣道:“原來……是我杞人憂……”
一句話沒說完,忽見陳青城身上光芒驀然消失,左肩斷臂處綻裂開來,鮮血登時洶涌而出,再次染透了半邊白衣。
白筱筱一急,連自己還在運功也顧不得,猛地跳起身來,隨即身形就晃了一晃。
碧游元君忙扶了她一把,冷冷道:“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隨即快步走到陳青城身邊,手掌中托著的那枚本相修元便送入他胸口。
白筱筱站在那里,正不知做什么才好,又聽碧游元君沉聲道:“琉璃丹呢?還有多少都拿過來?!边B忙開了箱子,把剩下的幾瓶丹藥都取了出來。
碧游元君并不接手,只是繼續(xù)幫著陳青城運功,歸復(fù)修元。白筱筱便按她的示意,把琉璃丹盡數(shù)倒出來,喂到陳青城口中。
陳青城這個人,在白筱筱印象中從未流露出虛弱狼狽的模樣,就算修煉斷極玄功時受不住昏過去,神情也是冰冷淡漠的。此時見白筱筱過來,卻掀起眼簾,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低聲道:“不妨事?!?p> 短短一句話,白筱筱卻立刻聽出他聲音嘶啞,想來受創(chuàng)甚重。但他方才是運功療傷,為什么反而傷勢加重,實在難以理解。
碧游元君則長出了一口氣,起身道:“修元有損,還敢強行運功,你就是活該!”轉(zhuǎn)頭看見白筱筱滿臉都是擔(dān)憂之色,只得又道,“你自己好生調(diào)養(yǎng),別只為了他人操心。他這一年閉關(guān),傷勢還是有起色的,如今修為大約也恢復(fù)到三成了。”
“兩成半?!标惽喑情_口糾正她道。
“嗯,就按兩成半來算,但你這次又是自傷,又是功法反噬,少不得還要再花些時日補回來?!北逃卧y得沒有搶白,凝望著陳青城道,“你別忘了,還有兩年。”
陳青城目光閃動一下,隨即緩緩點頭,道:“還有兩年?!?p> ……
碧游元君走后,白筱筱自知和陳青城也沒什么可聊的,他運功自己又幫不上忙,只得跟白煙一起回到自己房中。
白煙忙著幫她安頓,又找了丹藥給她服下,口中絮絮叨叨地說:“白師姐你就是為人太好了,明明有理的事情,倒搞得像欠他們一般!照我說那蛇妖禁制就是龐……龐非師兄解的,他一個內(nèi)門弟子,能被你這小小外門弟子搶了風(fēng)頭么!他想自己斬了蛇妖,在眾人面前風(fēng)光,誰曉得把自己搭進(jìn)去不算,還惹出這么大的事來!”
白筱筱怔了怔,卻沒說話。白煙的猜測和她不謀而合,況且此事也沒有別的解釋,但她始終覺得心中有愧,不肯釋懷。
白煙見她閉目行功,不再打擾,悄悄走出門去。
與此同時,白筱筱的識海中再次響起了她那位老師的聲音。
“你還是覺得自己有錯?”
這真識和她朝夕相處,就算再沉默寡言,日??傄徽剝删?,是以彼此之間的了解,倒是比陳青城本尊更深一些。
白筱筱其實正希望有人和她說說話,但面對陳青城本尊,總覺得十分歉疚,不忍心讓他帶傷安慰自己。而白煙則是徹頭徹尾的局外人,雖然和她處得來,怕是也沒法體會她現(xiàn)在的心情。
反而是陳青城的這縷真識,她的什么念頭都瞞不過他去。
白筱筱便輕輕嘆了口氣:“要不是我,老師又怎么會在天下人面前受辱,受傷!他這樣的人,本該……”
陳青城這么清冷孤高的人,合該永遠(yuǎn)高高站在云端,受千萬人景仰膜拜才對。
如今他卻情愿代她領(lǐng)罪,鮮血染了白衣。
這叫她到底該如何回報才好?
然而識海里一陣波動,陳青城的真識似乎情緒復(fù)雜,連語氣也變得有些古怪:“你莫不是對他……對我有什么誤會?”
也不待白筱筱發(fā)問,識海中已涌出層層畫面,正是陳青城的種種往事。
他一生三千多年,許多事情不必詳述,真識展示出來的,絕大多數(shù)便是近千年來的爭戰(zhàn)畫面。其中便有他和青萍真人二人雙劍,大敗萬里山十余位無相境高手的一戰(zhàn)。
無論是哪一戰(zhàn)中,絕鳴劍所過之處,皆是滿目凄艷血色,罡風(fēng)怒號,如亡魂鳴冤悲唳。
白筱筱看得目眩神搖,胸中劇烈跳動,止都止不住。
她沒有想到陳青城這個“修仙道第一人”的稱號,竟當(dāng)真是踩在白骨、而且是修仙之人的白骨之上奪來的。
她的這位老師,不但是清高冷傲的仙家,還是嗜血狠辣的魔頭!
怪不得水仙宮那位宮主杜衡君,會用這兩個字來形容他。……
“怕了?”
白筱筱驀然醒過神來,急著想要搖頭,卻又停了下來。
“你……我只是……對老師的手段……有些意外……”
白光一閃,陳青城的真識已在她識海中現(xiàn)身,淡淡地望了她一眼。
“讓你看這些,不過是想告訴你,修仙道遠(yuǎn)非你所想像的那般平和。你所遇之事,也不算稀奇?!?p> 后面的話沒有再說下去,但心神相通之際,白筱筱已經(jīng)全然領(lǐng)會。
她老師根本不像她想的那樣,是什么一身清白的高冷仙家,恰恰相反,在他前往補天之前,修仙道中提起他這個“第一人”的名號,恐懼還要多過崇敬。
所以他在天下人面前公然回護(hù)門下弟子,對他的名聲并沒有什么影響。了解他的人自然知道他從不講理,不了解他的人,現(xiàn)下也該了解了。
至于白筱筱經(jīng)歷,因為除妖而造成同伴喪生的事,以及這其中的嫉妒、算計,連帶著之后的各執(zhí)一詞,推諉扯皮,栽贓陷害……在漫長的修仙道路之上絕非罕見,陳青城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對的。
原來從始至終,都是她自己大驚小怪,以為自己處事有誤,連累了門宗和師長。
沒有人把這當(dāng)成一回事,除了她。
再想起陳青城自斷一臂,但轉(zhuǎn)眼就不動聲色地恢復(fù)了。雖然有所反噬,但那只是因為他之前傷勢所累,否則的話,恐怕對他不值一提。
她還真是白操了這么長時間的心。
在旁人看來,她不知有多可笑!
白筱筱這么想著,不由自主地淚流滿面。
“是我的錯,原來……都是我的錯……”
“倘若修仙便是如此,那我……不修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