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娘死在了徐圖的身前，然而布滿天空的怨念，卻久久未散。
徐娘散發(fā)出的戾氣與梵息，足以證明了徐娘的魔門身份。
所以楚婆婆的這一劍，她認為出的順理成章。
“這一劍，不妥?！?p> 于玄意淡淡的一句話，將愣愣出神的莫辭，抽回現(xiàn)實。
看此時徐圖抓著徐娘的樣子，所有人也都在猜測兩人的關(guān)系。
楚婆婆和余苗沒有等待這場變故的后續(xù)，甚至和云鶴宗的老宗主都沒打招呼，轉(zhuǎn)身便往云鶴宗山下走。
于玄意看著面前死去的徐娘，心情復(fù)雜，他剛剛被老宗主帶到云鶴宗的時候，被同門師兄師姐，疏遠了好一陣的時間。
年少時的于玄意，除了修行，其余時間都是在云鶴宗的藏書閣度過，所以對于徐娘，可以說是有特殊的感情在的。
“若有人錯了，該不該直言不諱？”
于玄意突然的一言讓莫辭個覺靈都是一愣。
覺靈說道:“錯了就是錯了，當(dāng)然要說，不說憋著多難受?！?p> 莫辭沉默片刻，說:“直言不諱可有代價？”
于玄意撇過頭，看了眼莫辭，輕輕的點了點頭。
“多大的代價？”
“或許會死。”
莫辭撓了撓頭，說道:“我可怕死，我不說?！?p> 覺靈抬手就是一個板栗，對莫辭說了聲“窩囊”。
于玄意嘆了口氣，聲音沒什么情緒。“我也怕死，但有著言語就像魚刺，卡在喉嚨，不吐不快?！?p> 說罷，于玄意轉(zhuǎn)身便往山下走。
覺靈一臉的懵，不明白剛剛莫辭和于玄意的這番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關(guān)于徐娘的事情，莫辭了解的實在不多，不過昨日徐娘和自己講了那么多的修行事，印象很不錯，這不到一天的時間，就被人殺了，實在令人唏噓。
片刻，莫辭也轉(zhuǎn)過身，離開了云鶴宗的山巔會場。
關(guān)于這位云鶴宗的供奉徐娘，其實在二十年前的江湖便已經(jīng)闖出了名堂。
二十年前的西北之界，皆知“仗劍天涯”徐靈珠，卻不知這位徐姓江湖俠客，正是徐家城城主徐圖的親妹妹。
不喜經(jīng)商，只問江湖的徐靈珠一直都令作為哥哥的徐圖苦惱，對于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徐圖一直都喜愛有佳，就算是徐靈珠闖蕩江湖，徐圖也不惜花重金，請了江湖上的高手暗中保護。
造成兄妹二人決裂的開端是一樁徐家往事，其實徐圖與徐靈珠還有一個哥哥，名叫徐城，但天生頑疾，只活到了十四歲。
然而徐城的死，沒有人知道，是當(dāng)時僅僅十二歲的徐圖一手造成的，從大澤京都前來的御醫(yī)已經(jīng)找到了救治徐城的藥方，可對徐家城主位置從小便耿耿于懷的徐圖，還是下了狠心，在大哥徐城的藥湯中混入了一些銀方草。
那是一種蘊含劇毒的草藥，一般會磨成粉末，用來毒害患鼠。
徐城死后，從大澤京都而來的御醫(yī)被徐家原本的老城主直接殺了，當(dāng)時的整個徐家，根本不會去懷疑當(dāng)時只有十二周歲的徐圖。
沒過幾年，老城主便離開了人世，徐圖順理成章，成為了徐家城的新任城主，而這件隱晦的往事，便被徐圖埋在了心里。
為了不讓任何人知道這場蓄意的謀殺，徐圖從此滴酒不沾，更不喜于人談心。
可僅僅一次醉酒，便誤了大事。
知道真相的徐靈珠雖未拆穿徐圖，但一氣之下仗劍江湖，便是三年的春秋。
徐城的死，是兄妹兩人決裂的導(dǎo)火索。
二十歲的徐靈珠，在西北之界六城中最混亂的慕影城，遇到了她的此生摯愛，易寧川。
在徐靈珠看來，小溪旁楊柳樹下定的終生，足以超越任何小說詩集中的海誓山盟。
徐靈珠不在乎易寧川的魔門身份，更不去管江湖上的流言蜚語，墜入愛河的徐靈珠，眼眸中，盡是易寧川。
懷胎五月，已經(jīng)歸隱山林間的徐靈珠和易寧川過上了只屬于他們的二人世界。
但好景不長，徐圖譴派的殺手很快便尋到了隱于山林間的徐靈珠與易寧川。
易寧川慘死山林，被抓回徐家城的徐靈珠，也因為情緒崩潰，孩子死于腹胎。
徐靈珠曾在二十年前，暗殺過一次徐圖，可惜實力有限，只是刺傷了徐圖的左臂，隨即逃離徐家城后便銷聲匿跡。
誰能想到，當(dāng)年一把秀劍走天涯的徐靈珠，為了躲避自己的哥哥，竟然隱匿在了離徐家城最近的云鶴宗。
徐圖苦尋十余載，無果，便已經(jīng)放棄了這個與自己不共戴天的妹妹。
之后，徐靈珠便成為了徐圖唯一的逆鱗。
一別二十載，再次相見，竟會是如今這般的場景。
緊緊抓著已經(jīng)沒什么溫度的手掌，徐圖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在別人的眼中，這樣的他，更加反常。
對于寄出一劍，救了自己性命的彩霞宗楚婆婆，徐圖沒有一絲的感激，反而對其心生憎惡。
徐圖不認為是楚婆婆救了自己，他只認為，是彩霞宗的這位老宗主出劍殺了自己的妹妹。
關(guān)于宗門山頭尋找供奉一事，及其嚴苛，必須要知根知底，所以云鶴宗的老宗主不可能對徐娘的身份一無所知。
老宗主至始至終沒有說話，坐在一旁的宦官劉隱對老宗主施了一禮后便離開了云鶴宗。
畢竟行刺大澤城主，當(dāng)場被斬殺也是罪有應(yīng)得。
老宗主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只練一招“影殺”，執(zhí)念成魔，即使自身只有六境初的實力，但魔念使然，全神貫注的一招暗殺最高技，即使是一位內(nèi)界控神的七境巔峰在一旁，也很保得住徐圖。
偏偏徐圖的旁邊，是一位外界控神，擅長遠處作戰(zhàn)的七境巔峰，又偏偏這位七境巔峰的修行人，感知力極強。
這次暗殺，徐娘的運氣，可以說差到了極點。
云鶴宗老宗主重重的吸了口氣，一天都沒個正形的他難得露出了無比鄭重的表情。
他沒心情為死去的徐娘感到悲傷，這是徐娘自己選擇的道路，所有因果一切自有定數(shù)，老宗主此時考慮的，是云鶴宗今后與徐家城的關(guān)系，注定會變的緊張。
……
“師父……”
在趕往云鶴宗的路途上，余苗親眼目睹過楚婆婆的兩次出劍，余苗雖不知殺死的魔門人是誰，但每次出劍之后，作為楚婆婆唯一弟子的余苗，也倍感爽快。
作惡多端的魔門余孽，死也就死了。
但楚婆婆今天的第三劍，余苗卻沒有一絲爽快的感覺，想起剛剛刺客眼眸中流露出的情緒，不免心口堵得慌，一路上都郁郁不樂。
“徒兒，我知你此時心情……
我們修行之人都會經(jīng)歷這個階段，但我等劍修，若想修得大道，便不可糾結(jié)于小事之上，出劍，只問本心，只看快慢?！?p> 余苗沒有言語，她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很多事情，真正經(jīng)歷了，便覺得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師父的一劍，都讓自己道心動搖，若是自己出的劍，又當(dāng)如何？
余苗越想越覺得糾結(jié)，下山的步伐不禁變的緩慢，后背上的巨大劍匣，似乎也要比平時，更加沉重。
一老一少，兩道身影行出山根竹林外，原本令人壓抑的氣息，稍微減弱了幾分。
走出竹林幾十米，一道云衣飄飄的身影便出現(xiàn)在了竹林小路的邊緣。
“特意送婆婆我下山，難不成是想通了，要跟婆婆我回彩霞宗修煉劍道?！?p> 楚婆婆有些凹陷的臉頰露出笑容，卻并沒有立即回頭，只是一旁的余苗，沒有忍住，回頭瞧了眼竹林中的于玄意。
“晚輩心中有一言，不吐不快?！?p> 楚婆婆收回笑容，道:“若不是隨老婆婆我去彩霞宗，就不必說了。”
“剛剛前輩的那一劍，不妥，很不妥?！?p> 剛剛散去的陰霾再次籠罩云鶴山，楚婆婆站在原地，沒有扭頭，更沒有言語。
“我?guī)煾赋鰟?，妥不妥?dāng)，還輪不到你說！”
余苗表情震怒，呵斥一聲，但楚婆婆卻能夠猜到自己徒弟的小心思。
楚婆婆抬起手，示意余苗不要言語，慢慢轉(zhuǎn)過身，看著不遠處的于玄意，輕聲道:“可知老婆婆我為何出劍？”
“世人皆知，彩霞宗宗主的飛劍，只問本心，不論對錯。
但錯了，便是錯了?！?p> “小輩，你想為魔道說話？”
“前輩你又怎知，死在你劍下的，就是魔？”
“她戾氣纏身，執(zhí)念成魔，膽敢刺殺大澤公爵，難道不是魔道？”
“若用戾氣與執(zhí)念就可定義一位修行人是魔道，那在我看來，前輩你也是魔。”
余苗越聽，心里越慌，她很了解自己師父的性格，若在這樣下去，師父很可能會對于玄意寄出一劍。
“魔門難道就不存在大善？名山正宗內(nèi)就不存在大惡？違逆長生便被稱為魔，我認為不妥，前輩不論對錯，只問本心的一劍，是痛快了，難道就不怕沾染因果。
正道的徐圖是不是善，旁門左道的徐娘是不是惡，可不是由前輩的劍，說的算！
晚輩看來，前輩的修行大道，太過狹隘！”
此話一出，楚婆婆瞬間爆發(fā)殺意，刺骨冰寒的梵息，將前方堅硬挺拔的竹子吹彎了一個角度。
余苗知道，師父是真的生氣了，晚輩出言論長輩的修行大道，此乃修行大忌。
“小子，那你可知，自古以來，替人出頭，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面對充滿殺意的楚婆婆，于玄意毫無懼色，淡淡一笑，雙手藏于袖，施了個晚輩禮。
“愿接前輩一劍?！?p> 此言一出，余苗駭然，敢問整座江湖敢出此言者，可有幾人？這個云鶴宗的小小執(zhí)事難不成瘋了？
整個場面頓時寂靜，只剩下無窮無盡的刺骨寒意。
“哈哈哈哈……”
梵息戛然而止，隨即響起了楚婆婆的大笑之聲。
“好小子，老婆婆我還有七年壽命，若七年內(nèi)你可踏足七境，我必對你，寄出一劍。”
言罷，轉(zhuǎn)身離開，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夕陽的余暉中。
“那老太婆若真寄出一劍，執(zhí)事師兄可有命擋？”
于玄意沒有去看身后站的遠遠的莫辭，認真考慮了一下這個問題。
“我有五成機會活?！?p> “七境巔峰的一劍，有五成機會？執(zhí)事師兄莫不是在吹牛。”
“我賭的，是有五成機會，她不會出劍?！?p> 莫辭哭笑不得，這個青云庭的執(zhí)事師兄，還真是個怪人。
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