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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塢

第一章 陌生的臉

晉塢 豆豉炒辣椒 2523 2021-02-26 11:36:19

  拂曉,天空微微發(fā)白。

  廣袤的平原上突兀地佇立著一座塢堡。塢堡內(nèi)墻一角,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身著一襲素衣蹲在雨后形成的水坑邊,癡癡地盯著水面。

  他叫桓景。或者說,初來乍到的他被命名為“桓景”。

  水面上此時映出一個棱角分明的俊朗面龐,一雙劍眉映襯出些許兇惡之氣。只是眼神卻帶著與這威嚴(yán)面容不符的困惑神情。

  他之所以困惑,正是因為水坑里映出的這張面龐——

  “這不是我的臉!”

  天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他用力地拍了拍腦袋,努力回憶著,但回憶全在登上高鐵后中斷了。腦袋雖然沒有前天那么疼了,但依然暈乎乎的。

  自打來到這個鬼地方,桓景已經(jīng)兩天沒出門了。倒不是因為他心大到足夠隨遇而安,純粹只是因為被堡中的匪徒勒令只準(zhǔn)躺在床上。要不是趁著看守他的少女出去取餐時溜出來,他連屋外是什么樣子都不知道。

  沒錯,自己肯定是被人綁架了!這個古色古香的鄉(xiāng)下堡壘目前正由一群身著漢服的匪徒盤踞著,這群人都說他受傷了,需要靜養(yǎng),也不許他下床。只是每日供給他小米粥喝。

  作為一個多疑的死理性派,桓景肯定不會相信這種鬼話:這分明是借養(yǎng)病的名義來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但這張臉是怎么回事?

  換臉手術(shù)?自己不過是個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核心程序員,雖然之前靠誤打誤撞買數(shù)字貨幣頗有些積蓄,但為了那點小錢也不至于如此興師動眾吧。

  那么是......穿越?桓景都被自己逗笑了,沒有看過一百本穿越小說的人,肯定想不出這么個點子——正常人看一千遍喪尸片,也不會真相信世界上真有僵尸啊。

  桓景拿起樹枝,撥弄著水坑里的臟水,臉龐也隨著波紋變得模糊。

  這臉倒和那女人有幾分相似,他心想,難道自己真是她兒子?

  這群匪徒里,為首的那個女頭目三四十歲模樣,雖然杏眼柳眉,風(fēng)韻猶存,但卻尤為兇惡。正是此人嚴(yán)禁桓景出門,每日也只供給他小米粥,和幾小片臘肉,即使在綁匪中也摳門得很。

  更加奇怪的是,那女人非要喊他兒子。一旦自己出聲抗拒,就被斥責(zé)為不孝,隨后拿起竹條就是一頓好打。

  難道她出于喪子之痛,把自己捉來整成了他兒子的模樣?想到這里,桓景不禁打了個寒顫。

  此時,塢堡外突然有了什么動靜,遠(yuǎn)遠(yuǎn)望去,大門前聚集了一堆看客,門外一陣喧囂。

  難道這些家伙發(fā)現(xiàn)我溜了?

  桓景心中一驚,好不容易摸到大門附近,無論如何暫時是逃不出去了。而原來的病房肯定已經(jīng)有人把守,也回不去,到不如就地找個視野好的地方躲起來。大不了過一夜,等天黑看守睡著時再逃。

  他趕緊順著墻一路前行,躲在了大門和內(nèi)墻之間的縫隙里。

  人群開始向塢堡涌來。幾個身著蓑衣的大漢扛著一個身著鎧甲的少年,簡直像在拍古裝戲。而堡內(nèi)也有一伙人趕到門樓下,為首的正是那女頭目。

  好巧不巧,怎么正巧撞上這女魔頭,看來這下肯定是溜不成了,只能先茍在原地,以拖待變。

  見女頭目來到,那幾個大漢將少年安放在地上,略一施禮,遲疑地說:

  “王夫人......”

  桓景記起當(dāng)他問起這女人名諱時,她大罵自己連親娘名字都不記得了,隨后要他老老實實記住她的名字,王雍容,好像還說是什么太原王氏。

  王雍容沒有理會那幾個大漢,只是伏下身子,將少年翻過身來,仔細(xì)探查著。

  桓景這才注意到,那少年肩上還插著一支箭!

  什么情況?少年的盔甲殘破不堪,身上臉上滿是泥濘與血污,看不清面目,看樣子簡直像是古代戰(zhàn)場逃回來的敗兵。

  少年無力地抬起手臂,一觸到王雍容的手,卻大哭起來——

  “娘!”

  桓景心里暗自奇怪,那女頭目之前也喊我作兒子,現(xiàn)在這個人難道算是我兄弟?不過,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門口的亂象看來是和自己完全無關(guān)了,說不定趁著這群人忙著處理少年傷勢的時候,自己還能伺機(jī)溜出去。

  見沒人注意到他,他于是決定繼續(xù)在大門后暗中觀察,逃離的時機(jī)稍縱即逝,可不能錯過了。

  王雍容輕輕拭去少年臉上的泥土,身子卻好像僵住了。

  “宣兒,你爹呢?你爹呢!”她瞪大了眼睛,驚懼地望著少年。

  “爹...爹不在了,十四萬大軍,全死了”,那少年涕泗橫流,哀痛得甚至握不住他母親的手,“全死了,咳,咳咳...”

  爹?十四萬大軍?

  桓景本來一心一意準(zhǔn)備逃跑,沒有打算讓這些人的談話進(jìn)入自己的腦中,可聽到這句話,心中不由得一驚:這...肯定不會是演戲了??諝庵袕浡难任?、“宣兒”臉上的塵土和肩上那支箭,都真實得令人感到害怕。

  “宣兒,你慢點說?!蓖跤喝輰⑸倌陸驯饋恚嫒莞裢獗?。

  那少年伸手向懷中,取出一個小物件,遞給她。

  “爹...臨終前,要我交給你。爹...爹我已經(jīng)埋了。”他說完這些,仿佛是累了,就閉上眼不再說話。

  桓景從門后伸長了脖子,目光落在王雍容手中的遺物上——那是一個玉佩?;秀遍g,他覺得玉佩有些像從前在博物館見過的漢代文物。

  看來是真的穿越了,一個聲音在他心底響起。

  弓箭、盔甲、駿馬、玉佩,還有空氣中鮮血的氣味,這些都不太像是假的。而眼前少年和母親的情感又是那樣真切。即使這些都是演技,也不可能有這么敬業(yè)的群演,甘愿自己被射一箭。

  還有,自己的這張臉!

  看著眼前渾身是血與塵土的傷員,再多疑的人也不能不相信,這已經(jīng)是另一個時空了。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叫出了聲。

  好像是察覺到了身后的動靜,王雍容輕輕放下桓宣,向后轉(zhuǎn)了一下頭?;妇摆s緊側(cè)身閃進(jìn)門里,成功躲開了她的目光。

  好險,差點被發(fā)現(xiàn)了。

  王雍容向后看了一圈,沒有發(fā)現(xiàn)一個人,只能輕輕地嘆了口氣:“難道我聽錯了,那聲音怎么那么像你爹?”

  她緩緩俯身在桓宣耳邊輕語:“不過,人終歸是要死的。你爹是為國捐軀,不是壞事,不是壞...”

  她自己卻先哽咽了,說不出話來。

  桓景竟然也有些動容——

  他這才意識到,這家人正在經(jīng)歷生離死別的痛苦。

  但是作為一個理性多疑的家伙,桓景并不能進(jìn)入角色。他的共情只限于旁觀,心里卻還是在緊張地分析著局勢——既然真的是穿越,那么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呢?

  首先因為是住在堡內(nèi),那么這家人多半是西晉末年的塢堡主,而眼前這個女頭目,其實應(yīng)當(dāng)是塢堡的女主人。

  而白云塢,正是這個塢堡的名字。

  按王雍容之前所說,他們桓家一共四口人。老塢主桓弼夫婦,桓景桓宣兩兄弟?,F(xiàn)在地上躺著的“宣兒”應(yīng)當(dāng)就是二兒子桓宣了。

  至于時間么?記得她說,這是永嘉五年。憑借自己這個歷史愛好者的粗淺知識,他還勉強(qiáng)記得,永嘉年是晉懷帝的年號,其間發(fā)生了歷史上著名的永嘉之亂。但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五年四月這個檔口發(fā)生了什么。

  等等!“十四萬大軍”,“全軍覆沒”……他突然回想起他“弟弟”剛剛說的這些關(guān)鍵詞。糟糕,現(xiàn)在大概自己是在苦縣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的檔口。這一戰(zhàn),石勒憑借騎兵優(yōu)勢,圍攻護(hù)送東海王靈柩的晉軍主力,十余萬大軍因為司徒王衍指揮失措而全軍覆沒。

  看樣子這家人也正承受著國家的苦難:自己的“父親”剛剛戰(zhàn)死,而“弟弟”則受了重傷。教科書上一筆帶過的永嘉之亂,到了這個小小的塢堡,就有千斤之重。

  國仇家恨,莫過如是。想到這,桓景心里不禁一顫。

  但所有的這一切,不過是之后更加洶涌的亂世之序幕罷了。未來的幾十年里,繼兩漢的黃金時代、三國的英雄時代、晉初的鍍金時代之后,一場史無前例的風(fēng)暴將要長久地肆虐中原大地。

  然而,土著們大概并不知道這些,還在為眼前的悲劇而哀傷。

  此時,大門口已經(jīng)聚攏了一圈家丁和佃農(nóng)。平日里桓家算是方圓幾百里內(nèi)出了名的好東家,他們見到此番情節(jié),也不禁為主人感到心痛。

  王雍容止住眼淚,放開了懷里的桓宣,吩咐下人好好照料兒子,隨后轉(zhuǎn)身背向人群,起立朝桓景藏身的方向走了兩步。

  糟了,難道她發(fā)現(xiàn)我了,要朝我過來了?

  只見趁眾人不注意,女主人抽出一條手絹,卻只是偷偷地將臉上的淚水拭干,又吃力地清了清嗓子,喘了一口氣。仿佛自己之前從沒有哭過。

  她轉(zhuǎn)身面向眾人,威嚴(yán)地說:“國家遭逢大難,我們家塢主已經(jīng)為國捐軀,現(xiàn)在大當(dāng)家尚未恢復(fù)神智,二當(dāng)家受傷需要調(diào)養(yǎng)。塢堡中大小事務(wù)都先聽我處置。等到局勢稍稍平定,我們就去尋找塢主的遺骨安葬。

  “現(xiàn)在,大家要做的,是趕緊把糧食囤積到塢堡里。諸位佃戶們,如果信得過我們桓家,就來塢堡中暫住。現(xiàn)在天下大亂,我們只有同心協(xié)力,才能度過難關(guān)。”

  見她轉(zhuǎn)過身去,桓景舒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可算是沒被發(fā)現(xiàn)。

  但稍許冷靜下來之后,他又不由苦笑:逃?還能逃到哪里去呢?在這個亂世,可有自己的安身之處否?

  塢堡雖小,但還算是名義上的親人,塢堡主自保往往有余;而一旦出去,自己可是手無寸鐵,那么遇見官軍也好、遇見流寇也好,大概都是個填溝壑的下場。

  “娘...娘,我渴...我想喝水?!钡厣?,沉默許久的桓宣動了動,突然吃力地發(fā)出了聲音。

  “好,好。娘這就去為你取水”,王雍容伏下身子看著桓宣,臉龐抽動著,眼淚似乎又要奪眶而出。

  看著王雍容的背影,桓景心弦微微有些被撥動,不禁想起舊時空自己的母親。

  但作為現(xiàn)代人的常識告訴他,這樣處理是不對的,而現(xiàn)在,也是站出來的時機(jī)了。他略一思考,從墻角處轉(zhuǎn)出——

  “不行!大量失血后,不宜立刻飲水!”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這身體的聲音原來這么洪亮,王雍容、侍女、周圍眾人齊齊地盯向他。

  ————————

  “四月戊子,石勒追東海王越喪,及于東郡,將軍錢端戰(zhàn)死,軍潰,太尉王衍、吏部尚書劉望、廷尉諸葛銓、尚書鄭豫、武陵王澹等皆遇害,王公已下死者十余萬人?!薄稌x書·懷帝本紀(jì)》

豆豉炒辣椒

永嘉五年,發(fā)生了歷史上著名的永嘉之亂。這場事變是五胡十六國的開端。   雖說如此,事件漩渦中的人們在這之前并不知道事情會發(fā)展到什么樣的地步。而在事件發(fā)展的過程中,人們往往是盲目而短視的。   本作打算穿越到一個塢堡主的視角,來探索亂世中人們的生存心態(tài)。在這之上,希望盡可能地寫得有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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