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下涼風(fēng)習(xí)習(xí),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
“今天我茍晞就是唯一的標(biāo)準(zhǔn),誰讓我喝開心了,誰就是冠軍?!?p> 按照安排,在司儀的介紹下,選手將會一個一個登臺。由茍晞實(shí)時品嘗決定好壞,同時將酒分發(fā)給帳下諸將。
在后臺等待的唐大腳惴惴不安。他環(huán)顧四周,其他選手一個個信心滿滿,躍躍欲試。他畢竟當(dāng)了十幾年的下人,現(xiàn)在做起臺面上的事還是不太習(xí)慣。
“霸王酒,來自彭城,起名自西楚霸王項羽,傳說項羽當(dāng)年就是喝了這個酒,勇氣百倍。推薦人......”
首先出場的是一位彪形大漢,手提一大缸酒,跨著大步,走上前來。
真是好漢子,不知道酒怎么樣?
那大漢將酒“哐”地一聲砸在茍晞面前,茍晞卻只拿個拇指大的小杯子,微微盛了一點(diǎn)點(diǎn)。他為了保持味覺敏感,每一次都不會多喝。
“這酒品相和它的名字挺配,酒液渾濁,倒像個糙漢子?!彼e杯拿到面前端詳起來,“待本大人好好品嘗一番。”
他先是用嘴唇輕輕抿了一下,然后就把酒潑在了地上。
“哈哈,本大人知道西楚霸王項羽是怎么死的了”,茍晞放聲大笑,“是喝了這酒郁悶死的。我還以為這濁酒會有多帶勁,沒想到竟然這么平淡!”
那大漢臉紅到了耳根,倒像是自己喝了酒一樣。他恭恭敬敬地低了低頭,就趕緊抱著酒缸退場了。明明是個大漢,卻羞愧得像個姑娘。
接下來茍晞又品嘗了幾家酒,不是品相太差,渾濁不堪;就是滋味不夠。他的評論也是尖酸挑剔,前面四家酒幾乎都被貶得一無是處。
不過也難怪,現(xiàn)在糧食都不能正常供應(yīng)的亂世,又有多少人能沉下心來釀酒呢?
在漫長的不安等待后,終于輪到了唐大腳。
“君莫笑,來自譙城白云塢,推薦人馬歆。塢主有詩贊云,
白云美酒夜光杯,
欲飲琵琶馬上催。
醉臥沙場君莫笑,
古來征戰(zhàn)幾人回?”
這幾句詩一下喚起了茍晞以及臺下諸將的愁緒,是啊,他們也如詩中主人公一樣,在征戰(zhàn)之間的茍安中尋歡作樂,不知道明天會不會醉臥沙場。
唐大腳心中忐忑不安,近乎小跑著捧上酒來。但另一方面,他還是有一些自信,畢竟茍晞評酒幾乎就從兩個方向出發(fā):賣相和滋味。
論賣相,自家的‘君莫笑’清如甘泉;論滋味,白酒自然是濃烈無比。那么單純看這兩點(diǎn),好像也不比其他人差。
茍晞仰頭喝了小半杯,眉頭一皺,酒杯放在地上,臉上露出愁苦的神情。
壞了,看著茍晞一臉愁容,唐大腳心里一驚,知道自己這次賣酒多半要失敗。
“這酒確實(shí)特別,要說清,是至清;要說滋味,是至烈。”茍晞來回踱著步。
“然而禮記有云,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他一聲長嘆,在這亂世之前,他也曾飽讀經(jīng)傳,“這酒至清至烈,反而過猶不及。不好喝,下一位?!?p> 他想到自己就像這酒一樣,總是過猶不及。他對待下屬,對待百姓從來都是嚴(yán)苛剛硬,反而失了眾心。淪落到今天這個樣子,其實(shí)并非僅僅是運(yùn)氣不好吧。
諸將也沒有多少人能喝慣白酒的。原來這個時空的大部分人,習(xí)慣了黃酒的溫潤風(fēng)雅,還沒有準(zhǔn)備好接受白酒的濃香馥郁。茍晞覺得這個酒不對勁,也是自然之理。
這個時候,臺下的眾人開始竊竊私語。最后壓軸出場的可是有名的蘭陵郁金香。
有人甚至開始議論,這次斗酒大會本來就是內(nèi)定的蘭陵郁金香為冠。畢竟蘭陵是瑯琊國的屬地,此舉是茍晞對江東瑯琊王的示好。
“郁金香,來自瑯琊國蘭陵,推薦人......”
蘭陵酒商出手不凡,捧著一只玉碗走了上來。那酒在玉碗之中閃著溫潤的暗黃光,仿佛液體的琥珀。香氣沉郁而溫雅,果然是名酒。
茍晞小心地接過玉碗,不由得贊嘆,“早就聽聞蘭陵郁金香為天下黃酒之冠,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他仰頭一飲而盡,“好酒!”
臺下的軍士們也喝起酒來。茍將軍難得氣派一回,這樣的昂貴名酒也是一人一杯,不知道花了多少資財。
鐘鼓齊鳴中,大家開懷歡飲,看來今日的斗酒大會,冠軍非郁金香莫屬了。
唐大腳心中悵然,好不容易托飛馬塢主馬歆的關(guān)系,才進(jìn)入這一次的斗酒會。但是現(xiàn)在看來,還是比不過名酒郁金香。盡管就他自己而言,白云塢的白酒是天下最好喝的。
回歸本心,自己一開始是怎么喜歡上這個酒的呢?他還記得,自己一開始也很抵觸燕燕那丫頭弄出來的新鮮玩意。
直到有一天,他坐在夕陽下,又想起了自己的兄弟,想起了年輕時的雄心壯志,心中哀傷。他不禁想要喝些酒。但那一天供下人的黃酒剛好告罄,他于是想到了燕燕的試驗品,反正當(dāng)時也沒人喝。于是他來到燕燕的作坊,將一小杯白酒猛灌了進(jìn)去。
沒想到,身子一熱,眼淚也一下子流了出來。
那是他幾年來第一次流淚。原來之前的生活讓他麻木,連怎么流淚也忘記了。眼淚逼出來后,他感到全身通暢。
“如果沒有異議,冠軍就是蘭陵的郁金香了!”
唐大腳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茍晞的斗酒會上。自己已經(jīng)知道怎么力挽狂瀾了。
“且慢,讓我們白云塢再試一次。之前你們喝酒的方法不對!”
茍晞歪頭瞧著眼前這個胡人,笑道,“那就姑且再試一次?!?p> 白云塢剩余的酒又被分發(fā)給諸將。同時,唐大腳端來酒杯,“請茍將軍一口含住杯中酒,但不要吞下。”
茍晞好奇地照做,將一大口酒含在口腔里。
突然,茍晞被唐大腳用手下巴上一磕,酒液直直灌入喉管,他只感到一陣辛辣,自己差點(diǎn)被嗆到,眼淚也一下流了出來。
這是謀刺?
他剛想喚身旁的人將這胡人拿下,突然感到一陣無比的暢快。酒的濃香也從肺腑直沖腦門,從腸胃到眼眶。身體里仿佛有什么東西被打通了。
“好!好酒!”
他一抹眼角,才意識到,這是在戰(zhàn)敗丟了青州之后,自己第一次流淚。他已經(jīng)麻木太久了。
這時眾人看到了主將暢快的樣子,紛紛舉杯將杯中的白酒一口灌下去。
成了,唐大腳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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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茍晞屯兵蒙城,以斗酒為樂,終日歡飲達(dá)旦,自是不理軍政?!薄冻ち袀鞯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