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鑄君

第十二章 遇見(一)

鑄君 藍(lán)海的鯨 3245 2021-03-17 21:06:18

  紅豆泥在房前的草地上小跑起來,手中的細(xì)線越放越長,小女孩的笑臉也愈發(fā)明朗。

  白線末端連著一只做工精致的紙鳶,那是只喜鵲。鵲兒翅膀張開,在東風(fēng)里遨游,雙眼炯炯有神,看著地上雀躍的孩子。

  春風(fēng)吹了過來,在青草的芽尖上拂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順著女孩的小手吹上了天空。

  小女孩腳步變得更快了,手中的線已放完,繃著不讓鵲兒飛走。她不再向前奔跑了,停下腳步,轉(zhuǎn)過來不時拉動著長線。暖陽在喜鵲明黃的翅膀一側(cè)閃出,強(qiáng)光刺進(jìn)了女孩的眼睛里。

  紅豆泥抬起左邊的小手,擋在了臉前。

  “啪”的一聲,線斷了開來。

  鵲兒不再看著女孩了,開始在空中翻騰起來。紅豆泥微微一惱,朝著紙鳶飛離的方向全力奔跑,追了過去。她看著紙鳶一點點下落,墜在了雪已化盡的屋頂上。

  風(fēng)箏遮住了春節(jié)那天雷擊的瓦片。

  她看著高高的房梁,晃了晃神,沒有開口喊阿爺過來。她想秋然了,這紙鳶便是秋然臨走前制好送她的。

  她轉(zhuǎn)過身,看著那個男孩離開的方向,想著不知道秋然哥哥到了長安沒有。

  后來她每年都給秋然寫信,只是一直不知道該寄向何處。在信中,她總會提起這個栩栩如生的紙鳥。

  秋然站在延伸出高聳山崖的巨大石頭上,眺望著遠(yuǎn)處落日云霞下的雄偉城池。

  長安城,這是他多日來的方向。

  一望無際的平原從山腳延伸開來,廣闊得像是青色的海。海的盡頭是雄偉巍峨的城墻,墻壁相連,把無數(shù)的瓦舍與宮殿包裹了起來。深紅色的云霞彌漫了大半個天空,似乎遮住了一整個城池。

  風(fēng)從落日邊吹過來,吹動了男孩黛藍(lán)色的衣衫。

  他離開南濟(jì)已經(jīng)一兩個月了,臨走前,他把賺來的銀錢分出一半,塞到了紅豆泥的床褥底下。后來他沒有回去過,直到那件萬人畏懼的事情忽然發(fā)生,九州震動,他卻令人驚詫地出現(xiàn)在了南濟(jì)。

  秋然把手上的山海畫卷收了起來,轉(zhuǎn)身離開巨石,走進(jìn)了層層疊疊的密林里。

  林子在春風(fēng)里郁郁蔥蔥,檸檬色的光從林葉的縫隙間投了下來,照在了他的臉上。秋然抬頭,光線開始變得昏黃了。

  “??!”一個清脆如鶯啼的聲音從遠(yuǎn)處傳了過來,卻帶著點驚懼。

  他忽地朝著聲音的方向跑了過去,草叢和灌木從他身邊倏忽而過,不可分辨。他劃開了半人高的草葉,沖到了溪邊空曠的青泥地里。

  身穿水綠色箭裙的女孩右手拉著屈起的腳踝,單腿跳動著,驚懼的神情還在臉上沒有散去。她蹙著眉,略帶慌亂的表情讓人心生憐惜。

  背部棕黑、頭上土黃的蝮蛇在女孩的身前游動著,似乎是準(zhǔn)備向女孩發(fā)動攻擊。秋然驚訝了一下,這是尖吻蝮,他見過的,這樣的蛇有劇毒,輕易沒人會招惹。

  情勢似乎隨著他的心跳加快了,蝮蛇左右游移著,尋找最好的進(jìn)攻時機(jī)。女孩卻好像還沒認(rèn)知到危險的處境,看著眼前的毒蛇微惱著。

  秋然撿起了地上的粗長樹枝,忽地沖到了女孩和毒蛇的中間。他盯著吐著信子的蝮蛇,知道這是一次生死的較量。

  要么,他生。要么,他死。

  他把樹枝探在了身前,威嚇著毒蛇,粗糙的樹枝帶著點雨后的潮濕,握在手里很是別扭。

  他卻顧不上這么多了,隨著蝮蛇的游動輕擺著手。兇惡的眼神仿佛死亡的戰(zhàn)鼓,毒蛇的狹長瞳孔讓他覺得身上發(fā)寒。

  毒蛇后仰了起來,土黃色的腦袋一點點后移。它忽地繃緊,吐信的聲音像是沖鋒的號角,它一瞬間騰躍起來。

  就是這一瞬間!

  秋然心電急轉(zhuǎn)間明白了它的意圖,他全身炸起麻皮,身形卻沒絲毫停頓。他猛地側(cè)身,似崩動的弓弦一樣避開了蛇吻,毒蛇擦著他的衣衫凌空而過。

  他再不猶疑,猛地把右手細(xì)長的枝條刺出,在懸空的蛇背上砸下。他沒有停下凌厲的攻勢,在觸碰到蝮蛇腰背的一瞬間陡然加速,順勢旋身,帶動著樹枝甩動。

  毒蛇的身體被樹枝纏上了,電光火石間無處使力,隨著全力揮動的枝條游移。

  秋然旋轉(zhuǎn)著身子,右手在一瞬間劃出了半弧,凌厲打下的枝條轉(zhuǎn)勢到?jīng)_了最高點。

  男孩猛地收勁,把樹枝上的毒蛇甩開。

  蝮蛇柔軟纖長的身體被甩了出去,在空中如拋出的石塊,從小溪的上空劃過,重重地打在了溪流對面的灞柳樹上。它摔了下去,砸進(jìn)了茂密的草叢里。

  秋然一瞬間凝固的心臟終于松了下來,在心口砰砰直跳,又一點點恢復(fù)如常。

  他轉(zhuǎn)身,卻對上了女孩好奇的目光。

  漂亮的女孩右腳踮在泥地上,扶著一旁粗壯的樹身看著他。她似乎沒想到山林里會忽然沖出了一個男孩,更沒想到男孩擋在她身前替她解除了危機(jī)?;蛟S,她沒意識到她處在莫大的危險中。

  秋然卻看到了她右腳踝上殷出白色膝褲的兩個血點,顯然是蛇牙留下的傷口。

  “你被蛇咬了?”秋然輕聲問。

  女孩沒有回答,側(cè)低著頭看向泛著疼痛的傷口。她坐在了樹旁,好讓自己看得更真切些。

  秋然走到她身邊蹲了下去,在女孩一瞬間的驚詫中伸出了雙手。

  “你別動?!彼贿叾冢贿吤偷厮洪_了女孩遮住小腿的膝褲。

  “呲拉”一聲,似乎也撕開了女孩短瞬的出神。她忽然羞惱了起來,抓住了男孩的手腕猛地一拉,把沒有防備的男孩扯倒了。

  她順勢借力彈起了身子,轉(zhuǎn)身壓在了男孩的腰背上。她手卻沒松,把男孩的右臂轉(zhuǎn)到他身后,制住了他。

  秋然沒有預(yù)料到這忽如其來的襲擊,整個人趴在了樹旁的青草上。

  “你干嘛?”他大聲質(zhì)問。

  “小屁孩兒你干嘛?”女孩的聲音在身后響了起來。他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怪自己太過心急了,沒來得及解釋:“那是尖吻蝮你知道么?你中毒了,不救會死的!”

  樹上幾片青葉簌簌落下。

  女孩松開了抓住秋然的手,又坐回了樹旁,抿著嘴唇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聲音又喃喃起來:“你不早說……”

  秋然卻沒回她,蹲在了女孩身邊,用力撕下了她膝褲上的一塊布條。他把細(xì)長的白色布條在她的腿腹上系緊,以防蛇毒擴(kuò)散。

  女孩看著他有條不紊的動作出神,忽而又見他兩手握著自己白皙的小腿,慢慢把臉貼近,她忽地止住男孩:“哎!有毒!”

  秋然沒有看她,他對自己的方法有信心。

  他沒有刀片,不能劃開傷口,只好把毒血吸吮出來。墨黑色的毒血被他吐到了泥地上,慢慢殷開來,還沒停止,他又吐了一口,蓋上了之前的血跡。

  毒血清除了,吐出來的血逐漸變得赤紅。

  女孩看著身邊的血跡,一時間不知所措了。她看著奔跑到溪邊的男孩捧起清澈的流水送進(jìn)口中,知道他是在清洗嘴里的余毒。

  容顏端麗、氣質(zhì)清冷的男孩背對著她,讓她覺得似乎是在夢里。

  現(xiàn)實中,帝都那些貴族子弟總是寵她哄她,熱情中又有一絲莫名的不懷好意。不會像這個男孩一樣,冷冷淡淡的,卻又不顧一切地救自己。

  她一瞬間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了。

  忽然男孩捧過來的溪水讓她醒過神來,清澈的水流從紅腫的傷口邊流過,把毒血沖掉了。

  “等一下?!蹦泻⑦€是沒有看她,轉(zhuǎn)身沖進(jìn)了繁密的叢林里。她忽然又好奇起來,這個男孩總是給她太多好奇了。

  溪水汩汩流淌著,明黃色的小花在水面上漂著,順流而下。男孩又忽然從草叢中沖了出來,如同之前神兵天降一樣沖出來救了她。他奔跑到了溪邊,蹲在流水邊,不知在沖洗著什么。

  男孩轉(zhuǎn)過了身,兩掌用力揉搓著,手上泛起綠色的印記。

  “這是香白芷和麥門冬,可以解蛇毒的?!蹦泻]有多說什么,把掌心混合的青白色草葉抹在了紅腫的傷口上,又輕輕用布條纏住了。

  秋然把白色布條纏好,輕輕打了個結(jié)。他忽地松了口氣,抬頭卻看見了女孩凝視著自己的眼睛,久久也不移開。

  她的眼睛太過清澈了,秋然一瞬間以為自己看見了夏夜里如水的夜幕。他想那就是夜幕了,完全漆黑的眼睛,沒有一點雜質(zhì)。

  夜幕里全是他的倒影。

  “我是夏未末,你呢?”女孩忽然笑了起來,歪著頭等待著男孩的答復(fù)。

  他沒有回答,轉(zhuǎn)身走到溪邊,一點點把掌心沖洗干凈。女孩卻單腳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跳到了他的身邊,她輕輕蹲下:“喂!小屁孩兒,問你吶,你怎么不說話?。俊?p>  聲音清脆,卻太過鬧騰了。秋然想她其實也沒有比自己大,卻用這樣的稱呼喊自己。

  后來的很長時間里,夏未末好像很喜歡這個叫法,總在私下里這樣喊著他。他抗議了幾次,卻沒什么作用。

  他不搭理她,轉(zhuǎn)身要離開,卻又聽到了女孩的求告:“別走??!我站不起來了!”

  秋然轉(zhuǎn)身看著仰頭望向自己的女孩,清澈的眼神像是淋了雨的幼犬。他搖了搖頭,伸出手遞給了她。夏未末笑著拉起了秋然的手,輕盈地站了起來。

  就這樣他們握住了手,兩人就此相逢。

  男孩的霸業(yè)和女孩的宿命,都由此開始。許多年后,夏未末說起他們初次相遇時的小小誤會,總是當(dāng)作一個笑話來講。

  但秋然并不笑,少年說:“你那時可是命懸一線?!?p>  “我知道啊,可我并不害怕?!?p>  “為什么呢?”

  “因為你站到了我的身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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