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生，總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就比如現(xiàn)在。
王凝看著那封原本應該被她藏在床榻之下，還用米粒黏在床邊的請辭書，正被太后拿在手里觀看，她的心里，除了想哭，就是想死。
按照她對寧遠沒頭腦還特容易不高興的性子，一定會把這一茬，當做自己請君入甕的把戲。
為的就是讓他被太后發(fā)難，好為自己報仇。
不然，寧遠也不會第一時間就看向自己。
寧遠答道：“兒臣看了些許，前朝治國之道，嘆為觀止，若能去其糟泊，學以己用，定能讓大魏盛世，更上一層樓?！?p> 王凝暗自撫了撫心口，松了口氣。
太后“哦”了一聲，又道：“那前朝那些賢明之君，可曾教皇帝，如何廢后？”
王凝一怔，腦海中有根弦立刻繃緊。
她沒想到，太后居然如此直白，都不提前鋪墊一下，就問了出來。
再看寧遠臉色，白的連最后一絲血色也失了，陰郁的雙眼里，更是黯淡無光，空洞如枯井。
“兒臣惶恐?！睂庍h頭壓得更低。
“皇帝會惶恐嗎？”太后合起折子，放回桌上，笑道：“皇帝不是天下之主嗎？怎會惶恐？”
寧遠的額頭重重磕在光滑如鏡的地磚上，辯白的話，百轉千回在心頭，卻說不出任何一句來，只能低聲道：“兒臣……兒臣有罪，望母后責罰。”
王凝坐在旁邊，心頭一軟，怎么也看不下去了。好好的一對母子，怎么會是這種針鋒相對的相處？
她立刻走到寧遠身邊，跪在他身側，朝太后道：“太后娘娘，您別生氣，這事，是兒臣的主意，不關圣上的事?！?p> 太后看了王凝一眼，微闔眼皮，卻不說話。
王凝繼續(xù)說：“太后娘娘，是兒臣不想當這個皇后了，兒臣過不慣這皇宮里束手束腳的生活，兒臣想要自由，才會寫了這封請辭書?！?p> “兒臣從前覺得，宮里的錦衣玉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才是兒臣想要的，卻沒想到，真過上這樣的生活后，兒臣才知道，自由有多重要。”
“兒臣沒當皇后之前，抬頭看著天上，藍天白云皆自由，而臣妾當了皇后之后，那翹角飛揚圍起來的天空，就像是一道枷鎖，連帶著天也不藍了，云也不白了，它們被困住了，兒臣也困住了。”
王凝說得情緒激動，連帶著眼淚也落了下來，一顆一顆，如斷線的珠子，落在地磚上，濺在寧遠手背。
寧遠指尖動了動，卻依舊保持著磕頭的姿勢，既沒抬眸，也沒說話。
太后的鳳眸里閃過動容的光芒，淡色的娥眉卻顰起一絲怒意，厲聲道：“阿凝，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王凝沒有小字，阿凝這個稱呼，還是舊年先帝所喚，在先帝與王凝父母相繼過去之后，已經很久沒人這樣稱呼過她了，哪怕是收養(yǎng)她的攝政王，也不過淡淡然的喚她名字。
只是，現(xiàn)在的王凝卻不知這層稱呼緣故，只當太后與她親昵，才這樣叫她。
“兒臣知道?！蓖跄χ北臣梗苏袂?，抬眸，對上太后的眼睛。
太后的眼睛與寧遠很像，一樣是丹鳳眼，陰郁深邃，只是現(xiàn)在年月見長，少了些許清亮，但威嚴依舊在。
王凝不懼威嚴，一字一句道：“太后娘娘，兩人在一起，須得兩人相互喜歡，才能余生歡喜，可如今，圣上不喜歡兒臣，兒臣也不喜歡圣上，與其相互折磨，兩看生厭，不如就此了斷，也算是成全了彼此?！?p> 時間流逝如水，轉眼已經到了傍晚時分，殿中沒有掌燈，光線較之前暗了許多。
王凝與寧遠一同跪在太后前方，身影皆被拉長，浸潤無聲地漫入身后的黑暗中。
太后目光如炬，落在王凝誠摯的臉上，冷然問道：“阿凝，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王凝坦然道：“太后娘娘，這話沒人教兒臣，今日兒臣所說，皆為心中所想?！?p> 太后的手指，又彎曲放在桌面，一下一下，以微弱的弧度敲擊起來，過了片刻，太后才重新說話，卻是對著跪在地上，一言不發(fā)的寧遠，命令道：“皇帝，你抬起頭來?！?p> 寧遠依言，抬頭看著太后。
太后看著寧遠肖似先帝，卻又多了一分桀驁不馴的剛毅面龐，問道：“皇帝不喜歡皇后？所以才想廢后？”
剛才太后與王凝的對話，寧遠一字不漏的留在心中，如今太后直言相問，寧遠也不好有所隱瞞，他當然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想要廢后，但別的原因，他此刻還不能說出口，只能道：“是的，兒臣不喜歡。”
太后聽到寧遠的回答，并沒有生氣，反而笑顏一展，順著他的說道：“既然如此，那就請皇帝長宿未央宮吧，時間久了，總會喜歡?！?p> “母后！”
“太后！”
太后卻沒有給兩人說話的機會，揮揮手，朗聲對殿外道：“琴瑟，送圣上與皇后回未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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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頤寧宮，寧遠就一馬當先，腳步不停的往宣政殿走。
“圣上！圣上！”
王凝也不上儀態(tài)，扯著裙子，在寧遠后面追，一邊追還一邊喊。
奈何寧遠沒有回頭，步伐反而越來越快，連身邊的小太監(jiān)都追不上。
王凝有些生氣，她最討厭的就是遇事拒絕溝通。
這一次，她的確是為了廢后盡心盡力，絞盡腦汁，奈何太后不按套路出牌，雖然沒責罰他們，但卻出了個比責罰還讓她們難受百倍的損招。
這一下，徹底讓寧遠這個小心眼的人相信，自己的主意，是為了更好的套住了他了。
老板很生氣，后果很嚴重，但為了自己以后的榮華富貴，王凝還是必須和寧遠解釋清楚，并想出另外的方法，廢掉自己。
可寧遠跑得比兔子還快，轉眼就只剩下一個玄色的黑點，王凝一著急，完全忘記他們現(xiàn)在正處于上林苑，最是人多眼雜的地方，直接一跺腳，怒喝道：“盛寧遠！你給我站住！”
這一聲吶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王凝的身上，王凝卻全部無視，泰然自若的看著寧遠背影。
寧遠聽到王凝直呼自己其名，終于在太液池上的九曲回廊里停下腳步，轉身，滿臉怒容，青筋暴突的看著王凝。
這個女人！真的越來越放肆了！
王凝見寧遠停下，趕快大步跑向他，氣還沒捋順，就著急忙活的解釋道：“你，你聽我，解釋，這件事，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全都是誤會！”
寧遠瞇著眼睛，雙瞳載滿兇光，咬牙切齒道：“王凝，我不想和你說話，你們王氏，都是一群齷齪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