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貍兒耷拉著臉,抬頭,怯生生的問道:“大兄,糧食被搶走了,家也被他們燒了,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司匡扭頭,看了一眼在云層中若隱若現(xiàn)的月亮,殺意側(cè)漏,一字一頓,“月黑風(fēng)高殺人夜!”
“司公,決定了?”
“自然!若是晚上一兩天,惡徒必定會加強防備,若是今夜動手,其定然預(yù)料不到!”
“言之有理!公既決定,吾隨之!”
司匡對衡胡作揖一拜,“多謝衡兄!”
司貍兒呆呆地盯著二人,“大兄……這位兄長,你們這是打算……”
司匡與衡胡對視一眼,相繼一笑,異口同聲
——“殺賊!”
“可賊人都走了啊,你們?nèi)ツ睦镎???p> “小妹,這群人冒著被軍隊鎮(zhèn)壓的風(fēng)險,肆意掠奪高密諸里,還敢打傷里長、亭長……其后臺,想必已經(jīng)打點好了縣內(nèi)諸多官僚。”
司匡眺望東北方向。
黑暗降臨,雖所視不過五步,但思緒,卻已囊括千里之外。
他聲音平淡,“想知道有哪些官僚參與,很簡單,只需要拜訪一個人?!?p> “誰?”
“薔夫!”
司貍兒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又說不上來。
她只覺得,自己大兄,自醒過來后,就變得不簡單了,變得更加聰明了。
她不禁想問:難道被打暈了睡兩天,就能變聰明?
如果真的是這樣,自己也想被人打暈,
一旁的衡胡基本上理解了司匡的意思,沉聲說道:“惡徒鬧事,薔夫不問、游徼不捉、三老不管,想必,此三人,已經(jīng)收到了命令。只要拜訪其中一位,便可以將幕后之人,徹底挖出來!”
“善!”
“司公,有一件事,在下想多說一句?!?p> 司匡:“???”
“動手之前,最好擇一放心之人,將公之親屬,連夜送往稷下!”
衡胡眼神犀利,聲音懇切。
“若是不送,萬一我二人不幸遇難,那群人查出身份來,必將加害令大母、令妹!”
“昨日一戰(zhàn),司公與虞初、落下閎,也算有了交情,況且稷下還有胡師、褚兄、安國師弟……聽聞公離開稷下之時,還給兵家留下了半部兵法手札……”
“九流十家,四家相護(hù)。雖四家擔(dān)心陛下猜忌,不能直接干預(yù)司公復(fù)仇之事,但,保護(hù)兩個人,還是不成問題的?!?p> 司匡臉色驀然一變,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了。
“呼!多謝兄臺提醒。若是大母小妹出事,鄙人定然悔恨一生?!?p> “無須客氣,待我書信一封,將經(jīng)過告知諸位師兄弟,請其派人援助!”
司匡點點頭,“這件事,算我欠諸子百家一個人情!”
……
一個時辰之后,
搭載司匡、衡胡回到高密縣的那輛馬車,載著司田氏與司貍兒、以及司匡帶回來的裝干糧用的口袋,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留下的二人,拿著武器,步行前往鄉(xiāng)薔夫所居之地。
……
……
戌時
薔夫居住之地
燭光搖曳,人影攢動。
兩個中年男人正圍著一張鎏金邊的黑色案幾,觥籌交錯。
案幾上擺滿了美食佳肴。
最中間的是一只小型烤乳豬。
周圍則肉菜交錯,數(shù)量眾多:用鹽腌制的白菘(白菜)、一盤煮豆子、三條烤魚、一盤雕胡(茭白),一釜生由胡(蘆蒿)……
案幾旁,還有一個巨大的酒觚,觚中裝滿了渾濁的黃酒。
借著昏暗的燭光。
一個長著黑色絡(luò)腮胡、身體豐滿的男人舉著裝滿酒的觥,大笑幾聲,一飲而盡。
他叫李伯,是管轄此鄉(xiāng)的薔夫,負(fù)責(zé)鄉(xiāng)中行政、財務(wù)小官僚。
感受著喉嚨傳來了火辣辣的灼燒感,李伯發(fā)出了飲酒之人都會發(fā)出的聲音
——“哈~”
他滿意的贊嘆,“好酒!”
李伯把酒觥放在一邊,等待旁邊的婢女斟酒,
同時,大聲問道:“張兄,今日收獲如何?”
游徼張仲把袖子卷起來,微微一笑,直接下手,從棕色的烤乳豬身上撕下來一只肥嫩的豬蹄。
晃了晃,得意洋洋地笑了。
“李公,正如豬蹄,所過之處,皆手到擒來!”
李伯滿意的點了點頭,用筷子夾了一塊白菘,放在嘴里咀嚼,笑著說道:“鄉(xiāng)中各里,征購了一半多了。按照這個速度,再有十來天,就能把上邊安排的糧食征命令集完成啦?!?p> “唉,原本還能再快一些的,都怪有幾個里不配合!”
“咚!”
張仲氣的把銅制酒觥砸在了案幾上。
“若是那群人配合,五天就能收購?fù)瓿桑 ?p> 李伯臉上的黑胡子一顫一顫的,臉上的肥肉都擰在了一起,心平氣和地說道:“哎呀,張兄暫且息怒,和一群賤民慪什么氣?今日又不是沒有報仇。”
張仲點了點頭,“嗯,今日,吾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一想到前幾天遭遇的反抗,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面色猙獰,神色可怖,又惡狠狠地罵了幾句。
“一群賤民!”
“不就是幾十斛糧食嗎?三家加起來,還沒有我一半俸祿多?!?p> “他們怎么不想一想,本官平日里東奔西跑,為他們捉拿盜賊,護(hù)一方平安的時候辛苦模樣?”
“怎么不想一想李公起早貪黑處理政務(wù)的勞累?”
“良心讓狗吃了吧!”
“一群自私自利的賤人!”
“都該死!”
“真是的!非要死幾個人,才知道本官的威嚴(yán)?”
李伯笑著搖搖頭,往嘴里塞進(jìn)去一塊刷了油的豬肉,勸道:“張兄,差不多就行了。這里還有一個倒酒的下人呢?!?p> 他一邊說著,一邊對著斟酒的婢女呶呶嘴。
“哼,一個下人而已?!睆堉倌樕幊?,怒瞅一眼,威脅道:“管好你的嘴,敢說出去,老子讓你生不如死?!?p> 婢女趕緊伏在地上,嬌小的身軀顫抖不停,回應(yīng),“諾!”
李伯端起酒觥,晃了晃,“行了行了,喝酒!”
“喝!”張仲也端了起來。
“砰!”
酒觥相碰。
二人紛紛飲下肚中。
“哈~”
“哈~”
張仲左手抓著豬蹄,大口吃著。
燭光晃動,嘴角邊因為沾著油水,反射的锃亮。
又飲了一杯酒。
醉意微微襲來。
他看著李伯,問道:“李公,今日安公怎么沒來?”
“呵,肯定又在家里數(shù)錢唄?!崩畈畵u搖頭,輕蔑一笑,臉上的胡子張牙舞爪的晃動,低聲道:“那個老家伙已過耳順之年,還這么貪財。我要是他,一定趁著能動,趕緊多享受幾年?!?p> “哈哈,安公也享受得差不多了!”張仲哈哈大笑,雙眸內(nèi)閃過一絲陰險的神色,“他當(dāng)三老也有十多年了吧?李公,這十多年來,安公的所作所為,你我又不是不知道。”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老而不尊之徒罷了!仗著三老的地位,把所有威脅他地位的人,通通給解決了。把好處都摟到自己家里?!?p> “無妨,反正他也活不了幾年了?!崩畈俸僖恍?,“等他大限已到,今晚數(shù)的錢財,還不是咱們兄弟二人的?”
“看來李公手里留著賬本吶。”
“張兄不也是?”
“哈哈,英雄所見略同!李公,小弟敬你一杯!”
“好!”
二人把酒觥端起來,都用雙手托著,向前躬身。
在即將碰上之際。
忽然,
“嘎吱”一聲,
房門被打開了。
一個穿著皮甲的士卒,邁著小碎步,走了進(jìn)來。
李伯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胡子動了動,問道:“何事?”
士卒拱手,低頭,匯報。
“李公,外門有人求見?!?p> 李伯眼中閃過一絲陰沉的光芒。
聲音低沉,詰問,“何人?”
士卒答曰:“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和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p> “二人有何特征?”
“皆佩劍。”
“呵,深夜來訪,來者不善啊。”李伯對著張仲微微一笑,“張兄如何看待?”
“自然是不見!”張仲吃了一塊茭白,淡淡地說道:“我大漢實行宵禁,正經(jīng)之人,誰會半夜登門拜訪?”
李伯點頭贊同。
端起酒觥,扭頭,對士卒說道:“聽見了吧?”
士卒沉默了一會兒,補充道:“可是,那個青年,是儒家子弟?!?p> 李伯皺了皺眉,把放到嘴邊的酒觥又放了下來。
難以置信地問道:“儒家的人?”
“他是這么說的?!?p> “李公,你我二人最近忙著正事呢,小弟認(rèn)為。來者不善,不見為好?!?p> “也對?!崩畈牭絼窀?,皺著的眉頭,頓時舒展了,“就告訴二人,本官白天已前往縣內(nèi),匯報鄉(xiāng)內(nèi)政務(wù)情況,不在府衙?!?p> “諾!”
士卒拱手,后退幾步,離開了房間。
房門重新關(guān)上。
李伯看著緊閉的房門,右眼皮跳了跳,左手撓了撓茂密的黑色胡子,嘀咕,“這二人深夜來訪,究竟所為何事?希望不是和糧食征購有關(guān)。”
“應(yīng)該不會?!睆堉贁[擺手,安慰道:“動手之前,我請安公問過上面了……吾等管轄之鄉(xiāng),不存在大人物,也不存在和大人物交好之人。”
李伯欣慰地點點頭,“嗯。安公雖然品性惡劣,但辦起事來,還是比較認(rèn)真的。他既然這么說了,應(yīng)該就沒有問題。”
他望著門外,呢喃一聲,“這兩個人,究竟有何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