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欲蓋新房,謝明坤過那第一道關
在謝新眼中,爺爺謝天祥是極慈善的,雖然沒有念過幾年私塾,但爺爺說話幾乎沒有帶過臟字,更甭提罵人說臟話了。他和兒女們沒有紅過臉,和村里的老街坊也幾乎沒有紅過臉,也正因為如此,謝明坤他們這一輩的兄弟姐妹中間,也沒有誰動輒出口傷人的。
謝新第一次見爺爺謝天祥生大氣是和屋子后面住的鄰居,那家人將棒子秸和樹枝子之類的燒火做飯用的雜物堆積在謝天祥家房子的后房檐,而經(jīng)過交涉那家的主婦振振有辭,就是不將柴禾挪走。那可是天干物燥的冬天哪,一旦這一大垛的干柴被引燃,那謝家的房子必被殃及到,那后果可想而知!那一次謝天祥差不多是叫嚷著大聲地和那名婦女理論著,后來那家的男人回來,上門給謝天祥賠禮并答應很快就將那堆東西弄走,之后謝天祥才慢慢地消了氣兒。在那個溫飽上沒有充分保障的年代,在農(nóng)村要蓋一所房子無疑得拼上整個家庭的多年的積蓄,甚至欠下一屁股債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這所1970年蓋就的房子,那在父親眼中該是他的命根子,是這個家庭的頭等大事,這也就難怪謝天祥要發(fā)那么大的脾氣對那個威脅到自己的房子的屋后鄰居了。
謝明坤知道現(xiàn)在的這所宅子在父親眼中的價值,在父親謝天祥眼中它們該是無價的,父親像珍視珍寶一般珍視著這所宅子。謝明坤自己每天早晨天剛蒙蒙亮的就出門晨練的時候,當吱呀一聲推開院門,映入眼簾的是自家的用籬笆圍扎好的小菜園子,再抬頭便是路邊的幾棵胳膊粗細的楊樹,往前是一脈空曠的田野,越過田野的遠處便是南河的一抹從西到東連成一片的墨綠色的樹冠,這時晨曦出現(xiàn)在東方,朝霞就要染紅那東方的天空,新的一天出現(xiàn)在自己的眼前,謝明坤心中涌動著一股氣浪,催促他迎著朝陽前進!這樣的景象幾乎每天重復出現(xiàn),一股莫名的興奮也便一次次化為某種力量,它在激勵著這個中年人向前,向前。
謝明坤想蓋新房不是一天兩天了,就在1970年末父親的蓋起現(xiàn)在的房子之后他回家探親的那一年,看到這所屹立于村頭的新房他感到了一種責任,那種作為家庭成員對這個家的責任。謝明坤時常想起他們當年的老屋,那是一明一暗的兩間西廂房,外間因為常年做飯被弄得煙熏火燎的,有的柁檁甚至是黑魆魆的,他就出生在這里,隨著弟弟妹妹的相繼出世,這個家庭的人口在不斷增加,他和岳淑平在結婚的第三天便上了開往太原的火車,家里實在是沒有地方住。等到兩三個月之后,正是春回大地萬物欣欣向榮的時節(jié),從太原回到新屯村的岳淑平,就和小姑子明月相伴著住到了兩間廂房的邊的耳房里,這時的岳淑平已經(jīng)身懷有孕。在這種情況下,作為父親的謝天祥也只有一種解決方法,那就是蓋新房。
現(xiàn)在沒有誰非逼著謝明坤去蓋新房,因為他有父親為他準備下來的十年多前才剛建成的院落,大約了因了這個原因吧,父親謝天祥在明坤欲再建新房這個問題上,是相當?shù)睦涞?,他甚至從父親的臉上看到了“反感”。但謝明坤卻是堅定地看準了這一“行動”,蓋新房在他既是勢在必行,同時也是勢在必得。人一旦決定了做某件事,并且日思夜想,那也就必定有了做這件事的準備。為了明坤蓋新房這件事,這個家曾經(jīng)召開過一次特別的家庭會議,并邀老叔謝天順參加做中間(調(diào)停)人。
那天的會議可以說是不歡而散,父親堅持不同意他蓋新房,原因就是:你現(xiàn)在有住的地方,這房子、這院子還不夠你???你吵吵兒著蓋新房,你是怎么了,我和你媽就那么招你煩嗎?
見父親如此怒氣沖沖,謝明坤先還耐心地解釋說爸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又怎么能夠覺得您和我媽煩呢!我是想呀,謝新、謝瑾兩個孩子都大了,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間,我沒別的意思,就想早點給他們創(chuàng)造出這樣的空間。
?。ǘ?p> 但謝天祥卻說,你說你不煩我們,這話我信!可你說要給兩個孩子提供他們自己的空間,這話我不愛聽。你想想你沒回來那會兒,誰也沒讓這兩個孩子受過半點委屈,謝新整天就在我們這屋里地上炕上的折騰,我看著高興,看著我孫子這么著活蹦亂跳的,我高興!我怎么會讓我孫子受委屈。你回來后也是一樣,他還是愿意睡東屋,我也還是高興!怎么你這回來沒兩年,就覺得地方小了,他倆沒有自己的空間了,我看,是你嫌你自己的空間小了吧!
這時只聽外屋傳來岳淑平的抽泣聲,這聲音越來越大,并且能聽到她的時斷時續(xù)地話語,大意是說,現(xiàn)在孩子畢竟一天比一天大了,他們需要擁有自己的空間,這樣有利于他們的學習和成長?,F(xiàn)在畢竟不是困難時期了!話又說回來了,即使是那樣的困難時期,不是該蓋房還得蓋房,不蓋房住哪兒去?!現(xiàn)在有條件了,多少人都在思謀著蓋新房,二姑奶奶(明月)家不是就蓋了那么敞亮的新房了嗎?為什么咱們家就不能蓋?再者說了,我們也沒要您給我們蓋,我們憑自己個兒的本事蓋(新)房,這有什么不對,又有什么不可以?
漸漸的,啜泣變成了哭泣,嘟囔的聲音漸高而變成了哭訴,并且從外屋延伸到了院門口。一屋子的男人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謝天祥的臉變得越來越陰沉,隨后竟有淚水濡濕了眼角。一旁的緊皺著眉頭的明禮突然煩躁地開口對二哥明坤道,“你讓她別再嚷嚷了!”這時的明禮對哥哥說話竟連稱呼也沒有了,隨后又唰地站起身甩掉了身上披著的軍大衣。
在明坤看來,明禮這種舉止是虛張聲勢嚇唬小孩子的行為,但他卻為自己老兄弟的這種無禮行為所激怒了,他一臉嚴肅甚至帶著一股傲氣,冷冷地對明禮說道,“嘴長在她臉上,誰攔得住誰說話!有能耐,你去給它堵上!”
過后又凜然地對明禮補充道,“你這是想干嘛?!想動粗嗎?”
明禮無言以對,只是陰沉著臉抬頭看屋子的頂棚。
謝天祥此時瞪眼瞧著明禮說道,“明禮,怎么說話呢你?!這么沒大沒小的!”
坐在明禮旁邊的明義低聲和緩地說道,“明禮,爸和哥在說事講理呢,你先坐下!老叔還沒說話,你這是干嘛?!”
而坐在客位的老叔謝天順此刻開腔了,他嗽了嗽嗓子說道,“要說這蓋新房呢,那是咱家的大事,每家都如此,是不是,得慢慢來,得從長計議!新房它不是氣兒吹出來的,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好的,明坤,你說是不是?”
接著他又轉向謝天祥說道,“大哥,這事您最清楚,是不是!就說這所房吧,(19)70年蓋的時候你操了多少心費了多少力,新屯村人又有誰沒有幫著搬一塊磚推一車土鏟一銑泥?是不是!這蓋新房可不是小事!”
謝天順的目光又轉向明坤說道,“你爸爸也是心疼你們,他可是知道蓋房是怎么回子事,那是要讓人脫掉一層皮的,你可不能不考慮周全,想好了!”
接著他的目光又轉向明義、明禮哥倆說道,“這孩子大了,置辦房產(chǎn)要說也在情理之中,總不能像老輩子似的,兩間小廂房就住一大家子人,是不是?不是那個年代了!”說罷謝天順嘿嘿嘿的地笑了起來。而此時的謝天祥卻是皺緊了眉頭若有所思。
“既然這層窗戶紙捅破了,也好!打開窗子說亮話,咱們有什么說什么,打開心扉暢所欲言,誰都甭藏著掖著。但這事確實是樁大事,我看哪,還是不忙著定,大家都先好好再琢磨琢磨,利弊得失,都好好掂量掂量?;仡^咱們找時間再一塊思謀思謀,好不好?大哥,您說呢?”
謝天順是瓦匠,不過他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匠人,而是帶了一幫人的瓦匠頭,論起口才,那在新屯村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這件事就這么著先擱下了。
第二天上班前,明坤來到東屋,此時謝天祥少有的還沒有起床,“爸,昨天是我不好,招您不高興了!”
謝天祥稍顯無力地回答說,“我不礙事,你上班去吧!”
略停了一會兒明坤又說道,“爸,您沒事兒吧!是哪兒不舒服嗎?要不要帶您去看看!”
謝天祥搖著頭對兒子說,“沒事了,你上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