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語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迎春眼下最需要找個地方安定下來。
若冒冒然前去打聽,以她現(xiàn)在的身份,必然會被揭穿。
今圣讓他年關(guān)進京,現(xiàn)在是六月里,還有半年時間,只要她半年里能在臨安穩(wěn)住,總能打聽到丁點消息。
不如先去樓外樓打探打探再說。
次日,迎春早早起身為沈浪買來三個烤的焦香酥脆胡餅,拿出一個分給兩個乞兒,讓他們陪著沈浪玩兒,自己出去一天讓他們務(wù)必照顧好沈浪。
她還買了個九連環(huán),讓他們?nèi)齻€無事解來玩兒,打發(fā)時間。落日前,她一定回來。
沈浪少有和她分開的時候,有點不情愿,迎春告訴他不聽話就不能玩九連環(huán),他為難地看著迎春點點頭,表示自己會乖乖聽話等她回來。
哎,她何嘗想出去,臨安城熱鬧非凡,樓外樓地處黃金地段,更是有名的銷金窟,迎春在山里住了許久,乍一見人多,心中總感不安。
深吸一口氣,她背著背簍朝十字街走去。
城隍廟距離十字街約五里路,迎春腳頭快,半個時辰便走到樓下。
大清早的姑娘們剛歇業(yè)正在睡覺,樓外樓氣派歸氣派,門窗皆閉樓里靜悄悄。
幾名灑掃仆婦見迎春在樓前徘徊,有名面善者上前和她搭話:
“姑娘,你是來找事做的吧,這里還缺個雜役,若要找事做,一會龜公會下來,你且等等?!?p> 待她剛說完,旁邊一尖嘴猴腮的老婦不耐煩道:
“你這老殺才,段會無事找事,你看看這女子,左臉那么大塊胎記,沒得嚇到別人,龜公會要她才怪?”
面善老婦被她一通搶白,漲紅著臉不再作聲,迎春摳著手指不知如何是好,她丑她知道,從進臨安城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又土又丑,是個不折不扣的村姑。
不一會,果然有個紅衫綠褲伸著懶腰的小廝出來,旺財昨晚一宿沒睡,樓里缺個補衣服的雜役,他下來看看有沒有人來應(yīng)聘。
平日里姑娘們的衣服都有合作的裁縫帶著布料上門量身定做。但是顯少有人愿意上門縫補,姑娘們?nèi)硕啵皇沁@個袖子破了就是那個腰身緊了,總要有個善針線的隨時在樓里候命。
他乍一見迎春往后連退兩步,這姑娘左臉好嚇人。
旺財純屬條件反射,卻不知他的舉動深深傷害迎春的心。她小心避開,盡量讓自己露出整張右臉對著他。
“小娘子是來找活兒的?”
“嗯!”
“讓我看看你手藝!”
旺財向他攤出左手抖啊抖,迎春不解,被他嫌棄地指指臉,她忙把臉繼續(xù)轉(zhuǎn)向右邊。
“就沒帶什么繡品讓我瞧瞧手藝嗎?”
面善的婆子忙推推迎春,小聲提醒她:
“姑娘你可有帕子、荷包,拿出來讓他瞧瞧便可?!?p> 長得尖嘴猴腮那婆子沒想到龜公能和這個丑姑娘聊上,話里話外是要用她的意思,再不敢搶龜公的白,縮著脖子掃她的地。
迎春聽了婆媳的話,忙掏出塊手帕雙手遞給旺財。
旺財接過手帕細細端看,布料是糙了點,不過針法細密,平針平穩(wěn),倒縫線跡流暢,緞紋繡邊緣輪廓整齊,手藝不錯。
姑娘們的衣服自有繡娘來繡,他就看中縫補針法,小娘子心靈手巧不可貌相,就是她吧!
他將手帕還給迎春,對她道:
“小娘子可愿在我們這里做個縫補雜役?一個月薪俸半兩銀子,不計件數(shù)?!?p> “我愿意我愿意!”迎春點頭如搗蒜。
半兩銀子一個月啊,一年就是六兩銀,衙門里鋪兵收入不過一年才四兩銀,她完全夠用。
“請問上工時間呢?”
旺財吸了吸鼻涕,打著哈欠道:
“每日寅時上工,午時用過飯便可回去,愿意的話明日寅時便直接過來找我吧,我要吃點飯睡覺了,好困!”
他抹掉眼角眼淚,實在太困,自從夏將軍當眾約定來樓外樓設(shè)宴后,這兩天生意夜夜爆滿,忙得他呀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眾人見他走遠,面善的婆子拿胳膊碰了碰愣在原地的迎春:“傻姑娘,他這是同意你過來,別看樓外樓是青樓妓館,老板人極好,久了你就知道啦!”
她拍拍迎春的手,叫她明日按照時間從后門進來,迎春感謝她熱心腸,取出半塊用來做早飯的胡餅塞給她,惹得那個尖嘴猴腮的直翻白眼。
回去的路上,迎春簡直和做夢沒什么兩樣,如此便找份活計是不是太簡單了?
“快看快看,前面是夏將軍家女眷轎攆……”
身后有人推搡她一下,迎春看見身邊不少人急匆匆往前跑去。她踮起腳往前看,兩頂四人抬棗紅色官轎停在銀樓門口。
“嘖嘖,聽說今圣封了夏夫人三品誥命,連帶她女兒都有封賞呢!”
“我也聽說了,今圣賞賜如流水般入夏府,這可是臨安最大的銀樓啊,沒錢誰會來!”
“你們別瞎說,夏將軍身先士卒替咱們趕走金人,年年少交那么多貢品和女人,咱們臨安城的姑娘再也不用擔心被送給他們當媳婦嘍!”
“對對對,要我說夏將軍真正是大英雄,哎,你們看,出來了,出來了!”
迎春聽著他們說話,見轎子里一前一后出來兩個人,年長的就是夏夫人了,年輕的那位必然夏將軍獨女——夏雪宜。
她的出現(xiàn)讓人群產(chǎn)生小小的騷動,迎春記得她們倆同年生,自己還比她虛長幾個月,她生于春天,取名迎春。
她生于冬天,起名雪宜,一頭一尾出生的二人性格截然不同。
“沒想到夏將軍一屆武將夫人和女兒如此秀麗?!?p> “是啊是啊,你看她身似扶柳,臉若銀盤,一看就是大富大貴得面相。”
“你懂個屁,會看美人嗎?你看她腰,不盈一握,長相清韻典雅十分難得……”
路人的話無端讓迎春生出一股子自卑來,她抬起手打量起自己,布衣草鞋全無半分體面,一雙手更是因為長期勞作不滿老繭。
幾年前,她們在邊關(guān)還曾見過最后一面,那時,迎春帶著她爹給她打得雪狐做成的帽子。夏雪宜想要,可夏丹青打不著,她惦記那頂帽子許久呢。
如今,她們一個天上地下,高低立分,她是官家小姐,而她只是個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孤女。
物是人非啊,不過三五年時間,她爹一去,什么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