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抄手游廊,何繁看著花團錦簇的季家,心中有些驚訝。
季老,官不過四品,過幾年便要致仕,家中長子科舉不順外放做官,僅剩個七歲的幼子,還是庶出,無人可繼。雖長女選籍入宮,誕下十三皇子后冊為慧妃,但這位慧妃娘娘一直都很低調。
季家突然這么不避嫌的奢華起來,難不成真的與梁家有了首尾不成。
不及多想,已到正堂。
“明簡賢婿,你可是到早了,家宴還在籌備,不如移步水榭,嘗嘗新季的果子如何?!奔具h一臉和煦,笑著迎了上來。
“季大人客氣了,晚輩不敢當?!焙畏惫傲斯笆郑粍勇暽谋荛_了季遠拍向他肩膀的手。
“誒,你我翁婿之間,怎得如此客氣呀?!?p> “季大人此言,倒讓晚輩不解了。難道詹媒婆不是受了大人的請托,才來我何家退親的?既如此,何來什么翁婿?!痹挳?,眸間隱有怒色。
“此事,賢婿誤會了,幼女已有婚約,這才不得不…況我這次女知書達理,溫柔嫻靜,與賢侄人品才貌極為般配…”
“這么說,還是晚輩不識抬舉了?”
“賢婿稍安勿躁,還請借一步說話?!?p> 季遠側身將何繁讓進側間,囑咐丫鬟仆從退出去,不得靠近,這才面上一肅,輕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何繁的臉色變了又變,終究是無聲的點了點頭。
“賢婿深明大義,這份人情我季家絕不會忘的?!?p> “這次,我何家就收下二小姐的庚貼了,世伯可不要忘了今日所言?!焙畏钡馈?p> “那是自然。”季遠看著面色微霽的何繁,心中一動,朝外喊道:“喚二小姐來水榭?!?p> “是,老爺?!毖诀叩?。
“呵呵,賢婿啊,我這次女你還未見過,今日權當相看了。”
“…恭敬不如從命。”他倒要看看,這個傳聞中的病美人是怎么個模樣。
何繁剛走出中堂,就聽到身后有女人的聲音。
“何大人倒是挺識趣的,可是娘,你說二姐真的會那么聽話嗎?”年輕女孩嬌嗔甜膩的撒嬌,竟是他那位曾經定親的三小姐?非禮勿聽,何繁剛要走,卻又聽到另一個年長女人的聲音。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同意又怎樣,橫豎都得嫁。只要我的芍兒高興就好。”看來就是那位繼室了。
“哼,就是可惜了那件月華緞了,本來爹是要給我的!季鈴語非說是她娘的遺物,死都不肯,氣死我了?!?p> “什么死人的好東西,別眼皮子淺。以后等你當了…還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
何繁搖了搖頭,不再停留,這樣的女人不娶也算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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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家,水榭中
茶香縈鼻,爐煙繚繞,已過了兩三盞茶的功夫了。何繁不耐的冷哼一聲,起身欲走,突然,眼角卻瞥到一個身影站在斜對面的廊廡下。
單薄又纖細,弱柳扶風般的女子。
她靜靜的站在那里,眼中泛著水光,茶色的瞳眸在樹影下染上了一層綠霧,有些不真實的美。
卷曲的睫毛輕顫,嘴唇緊抿,顯得更加蒼白無力。她一直倔強的盯著自己,哪怕被發(fā)現(xiàn)了,也不曾挪開半分。
許是緊張肩膀有些微微發(fā)抖,垂在兩側的小手被風吹的發(fā)紅,她緊攥著帕子,光潔的月華鍛也被揉出了褶皺。
才聽聞她無比珍愛這條裙子,只怕回去要可惜好久。
何繁有些失神,她是不甘心的,嫁給一個比自己大了十二歲的男人。
可這一刻,何繁卻覺得這門親事很不錯,他承認,季鈴語確如傳聞,有幾分顏色,哪怕除了顏色以外只剩孱弱。
她有一雙讓男人心疼的眸子。
比起那個嬌縱的三小姐,這位二小姐更讓他憐惜。一個女人罷了,顏色喜歡就好,又何必在意其它,反正自己已有嫡長子和嫡次子,養(yǎng)個嬌嬌弱弱的小妻子也很是不錯。
想到此,何繁嘴角微彎,朝對岸的人點了點頭。
季鈴語驚的后退了兩步,小跑著逃開了,可沒跑兩步,就覺得胸口發(fā)悶,幸好丫鬟彩雀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
“二小姐,您當心?!?p> “爹真的要把我許給何家?”
“…已經跟何家交換庚貼了,眼下夫人正在張羅準備嫁妝,待來年冬至前就要大婚了?!?p> “…咳,咳咳…”季鈴語捂著帕子不住咳嗽,眼淚如斷線的珍珠,簌簌而落。
“二小姐,二小姐你別傷心了,剛才奴婢偷眼瞧了,那位何大人風度翩翩的,根本不像快而立的人呀,許是良配?!辈嗜该Π参康?。
“呵,良配?她季芍語會不要?拋開那些外物不說,何家如今看著起復,可卻只給了個不上不下的官職,與他家交好的官員又紛紛退避。彩雀,你不懂,那就是個隨時會傾覆的將死之地,不過早晚罷了……”
“可,可若真如此了,老爺怎會和他家結親呀,那不是會被連累嗎,二小姐,奴婢多嘴,您憂思太過才會傷身呀。”
“或許吧…或許爹有別的考量,也許我真的想多了……可她季芍語不要的,為何要拿我出去搪塞?!咳咳咳!咳咳!”一股濁氣涌上心頭,季鈴語忍不住咳嗽,她的身體不好,在這風中又站了許久,早已不支。如今氣急攻心之下,險些暈厥。
彩雀急得跺腳,忙扶她回了院子,當即又稟了上頭,喊了好幾位大夫來,不過也就開了幾副養(yǎng)身之類的藥方罷了。
二小姐三天兩頭不舒服,每個月都要請大夫來診脈,大家都沒當什么大事。
可這一病,卻遲遲沒有好轉,季老爺和王氏都急得不行,怕何家那里不好交代。
眼看著季鈴語躺在床上日漸消瘦,卻毫無起色,甚至于最后氣息都開始微弱了。
事已至此,季家準備放棄了,商量著明天去何府登門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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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
皎月當空,華光流轉向屋內的繡花架子床前,季鈴語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從未如此輕盈過,試著直起身來。
手邊卻摸到了柔軟冰冷的觸感,咦?是葉瓣?
入目所及,身邊是一朵朵潔白的小花,小小巧巧,如鈴鐺一樣可愛。
心內喜歡,她不禁莞爾。
“你喜歡我嗎?”突然,一個女孩的聲音響起。
季鈴語很驚訝,下意識的看向四周。突然,一朵小小的鈴蘭花碰了下她的手指。
“是我呀,姐姐,我是花玲兒?!?p> “花玲兒?你,難道你是…花神嗎?”她連忙俯身看著那朵小花。
“嘻嘻,我不是神,只是鈴蘭花哦,姐姐喜歡我嗎?”
小女孩的聲音清脆如鈴,季鈴語覺得它可愛至極,一點也不害怕,她笑著說。
“很喜歡。”
“那…姐姐想不想變成我呀?”花玲兒索信躺到了她的手心,天真的嗓音也帶了一點誘惑。
“變成你?變成花嗎?”
“是呀,你的壽命快消散了,可是如果你和我交換,你就可以再活很久很久的,我呢,想試試變成人哦?!?p> 季鈴語愣了愣,變成花?這難道是一個夢嗎?!?p> “姐姐,不是夢哦,你是命定的人,可不是誰都能當花的~再說了,我可是放棄了去……嘻嘻,你想不想嘛?!?p> 聽著花玲兒輕靈歡快的聲音,季鈴語釋然了,她自嘲的笑了笑,是夢不是夢對自己來說又有什么區(qū)別,母親亡故,父親就再也不是從前的爹爹了,哥哥也向來嫌棄她病殃殃的,那樣冷漠無情的季家,她根本沒有任何親情可留戀。
“好啊,如果你想變成人的話,我當然是愿意變成花的,可人間,遠沒有你想的那么美好,花玲兒,你可別后悔哦?!?p> “不會不會,反正這一世結束以后就有人來接我啦。謝謝你,姐姐,你也終于可以回去啦。”
回去?不待季鈴語再問,她就感覺周圍突然一變,整個人徹底暈了過去。等她再次睜開眼,自己已然變成了一朵潔白的小鈴蘭花,感受到了與周圍姐妹們的聯(lián)系,四周晨露初起,靜謐無聲。
一抹藍色從面前飄過,看了她的方向一眼,就走遠了。
季鈴語從未見過如此絕美的女子,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氣質和容色,呆愣了許久沒有回神,只聽得耳旁有同伴激動的稱呼其為
鏡主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