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雨似乎越下越大,絲毫沒有要停的架勢,李代林轉身背著迎面吹來的大風,騰出一只手,從沖鋒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又打開了導航地圖,查查自己離國王十字車站還有多遠。
剛才從車站走到醫(yī)院的路上的時候,天色雖然已經(jīng)灰蒙蒙的了,但李代林還是心里暗自祈禱著她能速戰(zhàn)速決,趕在雨開始下起來之前再回到車站,然后趕上五點十二分的那班回劍橋的快車。然而事不遂人愿,該下的雨總歸要下,沒跑。
其實李代林也不愿意在因為疫情反撲實施嚴格隔離的階段頂風冒雨地來倫敦“一日游”,但是醫(yī)院那邊早就安排好了今天有骨髓移植手術的捐獻者同時捐獻實驗樣品。疫情爆發(fā)之初,因為研究所關閉,李代林的工作已經(jīng)耽誤了好幾個月,她焦慮得晚上睡不著覺。現(xiàn)在實驗室重新開放,她正加緊趕實驗,希望能夠彌補落下的進度。所以為了自己的實驗,哪怕是天上下刀子,李代林也要頂著鍋來取如此珍貴的實驗材料。
李代林邊走邊盯著導航地圖,仿佛死盯著屏幕,聽著里面聲音一點一點倒數(shù)距車站的距離,她就能更快到達車站似的。
正當李代林想要避開一條岔口小路的低洼水坑的時候,右方大路上想要左轉進這條小路的一輛自行車濺起地面的積水,李代林下意識想往后躲,不成想她穿的踢不爛靴子鞋底在凸凹不平的石板路上打了滑。李代林啪嘰一聲穩(wěn)穩(wěn)摔坐進水坑,手里的手機拍進水里,還好裝著樣品冰盒的環(huán)保袋還死死抱在懷里——這或許就叫《論實驗狗的科研素養(yǎng)》。
這個小路岔口的水坑顯然比李代林想象得要深,她覺得自己跟坐進了盛水的盆里似的,更慘得是,小水坑不是平的,李代林屁股在地上頓了一下,疼得她有點緩不過勁兒來。騎車的人見狀,慌忙下車,把車靠墻一扔,跨步過來躬下身子伸手來扶李代林,嘴上不住地道歉。
雖說這傻老外是李代林摔進水坑的始作俑者,但李代林腦子里的第一想法是希望這人連同周圍所有看見她如此“社會性死亡”的人都趕緊氣化,消失在她眼前。
騎車的人不知道李代林在想什么,他把李代林扶到小路的樹下稍微背雨的地方,仔細打量她是否受傷,還把李代林掉進水坑里的手機撈了出來。
李代林倚著樹,陣陣涼意從屁股蛋子的地方散開,這么個疫情封鎖的艱難時期,哪怕她想隨便找家店買條新褲子都沒有,難道一會她要濕撈撈地坐火車回劍橋嗎?外面估計不到十五度,這樣一路回去怕是會感冒啊,而且沒準過幾天要來訪的姨媽到時候也會作妖折磨她啊。
從騎車的人手里接過手機,李代林連忙道謝。嚴格來講,雖說這人騎車拐彎的時候有點太楞太猛了,但她之所以摔倒主要是因為她穿得鞋滑了一下她沒站住,所以就算主要責任不在于她自己,也應該賴不到這騎車的人頭上。
不過這騎車的人倒是很客氣和友好,見李代林的牛仔褲濕了一大片,頭發(fā)順著臉頰淌水,沖鋒衣外套也都是水漬,他從小背包里拿出外套給李代林披上,正好對上了李代林疑惑的眼神。
李代林之所以疑惑,是她覺得這騎車的人有點眼熟,像國內一位曾經(jīng)很有名的混血舞蹈家,但是李代林對舞蹈圈幾乎沒什么了解,而且大家都帶著口罩,所以她也沒有什么十足的把握。
騎車的人說看樣子雨不會馬上停,此時也沒有合適地方能讓李代林進去躲躲雨或者換干凈衣服,如果不介意,李代林可以去他家里處理一下。
李代林雖然很想趕緊脫掉已經(jīng)緊緊糊在她腿上的濕褲子,但是一想到要去一個陌生男人家里,就覺得十分抗拒。
似乎是看出來了李代林的顧慮,騎車的人摘掉了安全頭盔和口罩,試探地問李代林是不是國人。李代林點點頭。
她幾乎能確認對面站著的確實是曾經(jīng)風靡一時的混血現(xiàn)代舞舞蹈家——姜圖南。
姜圖南的父親是貿易公司的代表律師,母親是國際學校的音樂老師。在這么個富足家庭出生的姜圖南從很小的時候就受到藝術的熏陶,后來成長成為現(xiàn)代舞者。他算是國內非常早期的現(xiàn)代舞拓荒者,也是非常早期到內地演出的港籍藝人。
不過算是天妒英才吧,姜圖南因為身高太高,所以飽受傷病困擾,有次膝蓋手術之后,才三十出頭、才剛剛在內地掀起現(xiàn)代舞熱潮的姜圖南退出了舞臺,轉而去美國讀書學習編舞和戲劇編導,慢慢退出了觀眾的視線。要不是李代林之前看金星秀的時候對國內其他舞蹈家也做了些了解,她是不可能知道這么一位“上古”偶像的。
姜圖南解釋,無非是說他叫什么是做什么的,也是中國人,他毫無惡意,只是在這個雨天連累李代林摔跤,他很抱歉,希望能至少幫助李代林換掉濕透了的褲子,以免感冒。
李代林想看一眼時間,如果她趕不上那趟快車,她干脆先把濕褲子處理了,然后趕一小時之后的那班快車也不算晚。但李代林的手機泡了水現(xiàn)在開不了機,只好作罷。索性,李代林問姜圖南家離得遠不遠,姜圖南說十分鐘左右車程,于是李代林同意了姜圖南的提議——收拾一下狼狽的自己,還順便能參觀一下著名舞蹈家的私宅,這也是無聊疫情期間的一絲調劑和點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