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扳指
離開了瓏城北上,一路上看到的都是衣不蔽體,抱著孩子跪在路邊乞討百姓,他騎在馬上走,那些人目送著他來,目送著他走。
他把自己花錢買來的馬送給了一對擁有七個兒女的夫婦,冬天很快就能過去了,他們靠著那一匹馬也許能活下來。
沒有了馬,喬茫便用輕功來行路,飛檐走壁好不肆意。他知道身后有人跟著他,但他不在乎這個。
怎么說呢,還挺有趣。
有人說西廠不過是掌管了區(qū)區(qū)八千緹騎,這和南營十萬精兵比起來甚是微不足道,怎會有能力與世家抗衡?
可是卻很少有人知道這站在陽光下的八千緹騎之下,還有很多人的名字不為人知。對于這些隱藏在暗處的人來說,有的人或許知道自己有一個主子,但可能他們一生都沒有見過這個人,有的人也許見過那個主子,卻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這些人有自己的名字,生活在大離的每一個州郡,每一個角落,但他們也擁有一個共同的名字——獲安使。
恢恢六合間,四海一指寬。
天網(wǎng)布纮綱,投足不獲安。
松柏隆冬悴,然后知歲寒。
不涉太行險,誰知斯路難。
世人多苦,繁華之下掩藏著的是無數(shù)黎明百姓惴惴不安的心,他們需要一種力量來支撐他們的一生。
這是從趙辛詞干爹那一任西廠主事就在做的事,直到今天,大離已經(jīng)擁有了一批規(guī)模龐大的獲安使。
大離百姓無論走到哪里,無論走多遠(yuǎn),都有獲安使千里相護(hù)。
約莫傍晚的時候,喬茫到了離都八城的地界,云城。
他找了一家客棧休息,身后一直跟著的那名獲安使也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關(guān)上房門的那一刻,他苦笑了一聲,他們喬家,還能藏多久啊。
離都八城是大離最富庶的地方,也是世家云集之地,朱門林立。
即使是被雪沖淡了三分奢靡之意,但一眼望過去還是能看到街上燈火通明,秦樓楚館賓客如云,宛若仙境。
喬茫站在二樓,面無表情地關(guān)上窗戶,將外面的喧鬧聲隔絕在木窗之外。
他點了一壺茶,便安心坐在房間內(nèi)等人。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后,房門被人敲響,他放下茶盞起身去開門。
“周某見過二爺?!?p> 來人一身錦衣,身材魁梧,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模樣,一張周正的面容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姿態(tài)不卑不亢。
“二爺不敢當(dāng),周家主折煞喬二了?!?p> 周錦風(fēng)笑了笑,沒有再搭這話,不過再開口還是一口一個二爺,恭敬非常。
他叫一聲二爺,還不知道是誰折煞誰呢。
“我云城周家小門小戶,有幸入得二爺青眼,周某一生碌碌無為才得以做一點力所能及之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p> 喬茫將人讓在桌前,信手倒了兩杯熱茶,他低著頭專注地看著茶水,桌上的燭火晃散了他的神色,明暗相交,看不真切。
周錦風(fēng)是個商人,做的是皮貨生意,常年走南闖北認(rèn)識不少人,手里有一支規(guī)模不小的商隊。
兩年前喬茫在東夷國不小心遭人算計,被正好路過的周錦風(fēng)撿了半條命回來,此后便一直保持著聯(lián)系,他知道喬茫的身份,但卻鮮少與他見面。
“周家主之前說的東西,喬二帶來了?!?p> 喬茫從懷里拿出一個銅制的虎頭扳指遞給周錦風(fēng),臉上的銀色面具微微泛著寒光。
周錦風(fēng)雙手接過那物件,借著燭臺的火光細(xì)細(xì)觀摩了一會兒,才抬頭看向面前的男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那虎頭扳指是喬茫從寧沉庭的書房翻出來的,什么走錯了道,他就是專門去找東西的。
“怎么?不是嗎?”
喬茫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
聞言,周錦風(fēng)嘆了口氣,道:“是,這虎頭扳指正是小人之前在東夷國見到的那一枚,二爺您……是在何處尋到的?”
不管是在何處尋到的,這都不僅僅是一枚扳指的事。
虎頭扳指,東夷貴族特有的配飾,每一枚都是由東夷王親手賜給最信任的手下,據(jù)他所知,東夷貴族中有資格獲得這種虎頭扳指的人不到十位,倒不想在大離居然會有一枚。
寧沉庭,煊王殿下,虎頭扳指,勾結(jié)外族……喬茫捏著那枚扳指的手因用力而微微泛著白,眼中閃過一抹陰沉。
寧晚舟,出息了!
“煊王府?!?p> 此三字一出,周錦風(fēng)手里的茶盞頓時碎了一地,瓷器碎裂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尤為突兀。
“二,二爺……”
喬茫一抬手掐斷了他哆哆嗦嗦的聲音,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
“無論此事真假幾何,喬二同家主都不好再上手,還煩請家主想辦法把這消息傳到西廠耳中?!?p> “是?!?p> 最初的心驚過后,周錦風(fēng)也冷靜了下來,看著那枚虎頭扳指的目光也平靜了不少。
喬二爺說的不錯,無論煊王是否與外族勾結(jié),這都不是他們一介草民能夠管得了的事,西廠手眼通天,獲安使遍行天下,既然連西廠都沒有任何動靜,那就說明此事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嚴(yán)重,或許另有隱情也說不定。
想當(dāng)年的齊恩侯府不也是因勾結(jié)外族被滿門抄斬的嗎?其中真相如何誰又知道呢?誰人又想知道?
喬茫是當(dāng)夜離開云城的。
云城再往前便是離都了,周錦風(fēng)試探著問他,是否想回去看看,長樂殿下回京也有半年了,若是見著他,定會高興的。
喬茫笑著搖搖頭,說不想。
說不想是假的,他做夢都想著回離都,回齊恩侯府,可是他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
不過既然長樂回來了,那他們回家的日子也不會很遠(yuǎn)了。
——長樂宮
離都的冬天不短,過完年后還得冷一個月左右,這會兒身上的大氅還不好脫,但寧枧歲身為一個習(xí)武之人,每天被裹得跟個繭子一樣,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寧枧歲趴在窗前往外看,抬手松了松大氅的系帶,院里清掃落雪的天青看到了,不贊同地皺起眉頭。
“殿下,您的風(fēng)寒好不容易好了,您怎么又……”
寧枧歲無奈地聽著自己的大宮女?dāng)?shù)落自己,是一個音兒都不敢出,誰叫她自己理虧呢。
前幾日都是晴天,艷陽高照的,這會兒卻又陰沉了下來,寧枧歲覺得自己啊,就像是這天,沒嘚瑟了幾天,就又被狠狠得敲了一悶棍,好不長久。
“天青啊,你幫本宮算算,殷繁多久沒來咱殿里了?”
聽到這話,大宮女天青不厚道地笑了。該!
“嗯……天青算算啊,少說也有十來天了吧?方才皇后娘娘宮里的小福子還同天青說呢,過兩日便是上元節(jié),說殿下若是出去看花燈,問可不可以幫他帶一封信給家中弟妹。”
十來天了?這是真能躲??!
寧枧歲嘆了口氣,第七十八次仔仔細(xì)細(xì)地將除夕那晚的事回憶了一遍,再次確認(rèn)自己除了幫他沐浴,伺候他起了兩次夜以外沒有再做任何事啊?
他都醉成那樣了,自己都沒趁機(jī)占便宜,連啃都沒啃一口!她多正人君子啊,他有什么好躲的呢!
想不通,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