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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潔兒

第五章 揚眉吐氣

季潔兒 李建芝 3294 2021-04-04 07:49:38

  省吃儉用一年的鄉(xiāng)下人到了年根兒,則放開享用,殺豬宰羊蒸饃做糕,忙得不亦樂乎。季位一年悠閑自在,這幾天也成了大忙人,為村民們寫對聯(lián)兒成了慣例。兒子露臉,常氏很自豪,筆墨攤開一連幾日,一本使用了多年的小冊子,翻開照著寫。季位書寫,常氏選聯(lián)研墨,嚴肅的臉上流露著些許自豪。常氏自幼天資聰穎,五歲時,家里請私塾先生吃飯,她靜靜地坐在一旁翻書,先生好奇地問:“你認識字嗎?”她驕傲地回答:“你教哥哥的字,我全認識。”她父親說,“這是真的,她哥哥下了學(xué)堂,她便問學(xué)了哪些字,過后比哥哥還要記得牢?!毕壬锵У卣f;“可惜了呀。你若不是女兒身,前途不可估量。”

  這些日子,樸水花從早忙到晚,非常疲憊,前幾日又受了季位和常氏的指責(zé),心情郁悶,氣在身上穿來穿去地游動,痛的時候用手壓住揉一揉,打幾個嗝,繼續(xù)忙碌,吃飯也沒有胃口。季位不給好臉色,常氏也不搭理,到了夜晚只能偷偷地流淚,別人不在意,自己也不愿說。

  這日,孫四爺與另外幾個老漢說著閑話,等著寫對聯(lián)兒,樸水花突然覺得心里一黑,手上的東西沒來得及放穩(wěn),跌倒地上,昏迷不醒,屋里的人都吃了一驚,剛才還好好的,怎么一下不行了?常氏讓季位先抱樸水花上炕,另一個老漢上前掐住樸水花的人中,孫四爺見狀肯定的說:“這是邪病,潔兒,快去叫張猛,鬼怕惡人?!睗崈号艹鋈フ覐埫?。樸水花被掐醒了,休息了片刻,掙扎著又起來忙碌,她說;“沒事,命賤死不了?!奔疚焕渲樥f,“裝神弄鬼的?!睒闼ㄑb作沒聽到,心里卻是刀刺一樣疼痛。

  張猛長得膀大腰圓,聲如銅鐘,回東兆村不足半年,略帶一點外地口音,他奇怪的問潔兒:“你是誰家的孩子?孫四爺叫我去你家干什么?”潔兒上氣不接下氣地拉著他,央求地說:“你快跟我走吧?!彼悴辉賳?,疑惑地跟在她后面。

  張猛十來歲時父親離世,母親帶著他和弟弟改嫁到后山村。過了幾年,他告別了母親,獨自外出謀生,打短工,扛長工,去過不少地方。年近三十歲,攢了些積蓄回了東兆村。

  有傳言說:他在回村前先到周陽鎮(zhèn)買了一斤豬頭肉、一斤燒酒,喝到店家打烊時分,才醉醺醺地走出來,向記憶中的東兆村走去,途中遇到路邊三個人向他招手,并邀他進屋。月光下,張猛醉眼朦朧地跟著他們走進了一個富麗堂皇的院落,落座后,三人問他是否有錢、會不會賭博,張猛掏出錢袋,一陣倦意襲來,倒頭便睡著了。一覺醒來,那三個人不見了,便糊里糊涂地走出來。進東兆村時,雞叫了,酒也醒了一半,回到家,找了一塊石頭砸掉銹跡斑斑的鐵鎖,上炕便鼾聲如雷。天亮醒來,拿起掃帚清掃,忽然發(fā)現(xiàn)錢袋沒了,他心急如焚地跑出家門,反反復(fù)復(fù)地走了兩個來回,沿路全都是普通的農(nóng)家小院,根本沒有一座豪宅,他腦子發(fā)懵,垂頭喪氣地蹲在路旁。忽然感到一陣內(nèi)急,看到不遠處的路旁,有一個鑿得只剩一半的墓洞,急忙解掉褲帶跑進去,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錢袋原封不動地放在地上,有人看到張猛哈哈大笑地走出墓洞。

  張猛來到季位家門外,孫四爺也正好出來,對他說:“沒事兒啦,聽到去叫你,鬼被嚇跑了?!睆埫湍涿畹胤祷厝チ?。

  季位家這個年,過的別扭,誰也不愿說話。過完小年,樸水花覺得身子更虛,吃飯沒胃口,站著腿就打晃,胸口疼,脹氣嚴重,堅持做完飯,便上炕躺下,沒人過問她躺的原因,她自己覺得活不長了,體內(nèi)的氣不再是渾身亂竄,而是全聚集到肚子里,嗝打個不停,肚子像快撐破似的難受,她想活著也是受罪,死了更好。這天,她沒再掙扎著去做飯。早上起床后,常氏同往常一樣,盤腿坐在熱炕頭,同季懷閑聊,等著媳婦兒做好飯過來請,眼看太陽透過窗玻璃,曬到了半炕,還不見樸水花過來,便下了炕,走進西屋,看見媳婦兒竟然還躺著,心里惱火,這是長脾氣了,擺譜給誰看呢?便什么也不說,臉一沉,自己動手做飯。一家人都吃完了,也沒人理睬樸水花。樸水花的眼淚往肚里流,想著該安排后事了。她虛弱地對季位說:“我不是裝病,我真的快不行了??丛谖宜藕蚰銈兪畮啄甑姆萆希闳グ盐覌尳觼?,讓我們母女見上最后一面。”季位聽后一怔,真有這么嚴重?他忙去中屋,叫來常氏。因連子的一句閑話,攪得一家人心情都不好。常氏雖然一貫強勢,但經(jīng)過季懷多次勸解,她心中的怨氣也在緩緩地釋懷。憑良心說,樸水花除了沒主見,還是一個不錯的媳婦,勤勞有孝心。正如季懷所言,世上沒有十全十美之人。如果是個潑婦、懶惰、又不孝的媳婦,又當如何?她的心里生出了些許內(nèi)疚。

  常氏走到近前,發(fā)現(xiàn)樸水花臉色蒼白,確實瘦了。常氏自從那日斥責(zé)樸水花后,再沒正眼瞧過她,見她可憐巴巴的樣子,不免心生憐惜,便溫和地說:“有病便該早說,你身體不舒服,別人怎能感覺到?”她連忙吩咐季位快去請郎中。

  五十開外的郎中搭脈后不緊不慢地說:“這是肝胃不和引起的,肝氣郁滯,橫逆犯胃,注意休息,不可生悶氣,開幾副保胎藥即可?!睅拙湓挵岩患胰寺犮铝?,異口同聲地問,“保胎?你再仔細看看是真的嗎?”郎中說:“是啊,身孕兩個多月,你們不知道?以我的經(jīng)驗,胎兒不止一個?!奔疚粯返煤喜粩n嘴,埋怨樸水花;“有兩個孩子的人了,有了身孕,自己也不知道?這如果有個閃失,可怎么辦?”樸水花委屈地說:“我忙得陀螺一樣,哪有閑心思,算計這些,說難受,你也認為我是裝神弄鬼。”這幾個時辰,由悲涼到感動再到喜悅,樸水花終于說了一句硬氣話,隨即又后悔,萬一再生女孩可怎么辦?她的臉上,不由得又掛了憂傷。

  常氏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誰家還沒有磕磕碰碰的時候,現(xiàn)在你要心放寬,重要的是保胎,身體調(diào)養(yǎng)好,想吃什么盡管說,要為肚子里的孩子著想?!睒闼]食欲,身子發(fā)軟,想了一夜,對常氏說要喝油茶。常氏馬上舀了一碗米,用濕布擦了幾遍,倒在石碾盤上,喊連子幫忙推碾子。連子不情愿地嘟囔著:“還真的把自己當皇后娘娘,還要喝油茶?!”常氏呵斥道:“連子,不允許你這么說,再惹你媽生氣,就讓你爸打你。都是你惹的事。”連子拉長個臉,看也沒看,使勁推動碾桿,常氏沒防備,“哎呀”一聲,四個血淋淋的指甲蓋落到了碾盤上,再看手,血肉模糊,指肉松松垮垮的偏向一邊,常氏疼的冷汗直冒,跌坐在碾盤上。樸水花在炕上聽見,走出屋要看個究竟。常氏痛苦地扭過身子,她怕樸水花受了驚,動了胎氣,強忍著疼,輕描淡寫地說:“沒事,你進去躺著?!睒闼ň瓦M屋躺下了。常氏拾起指甲蓋,裝進衣兜,轉(zhuǎn)身找連子,連子一看闖了禍,早就不見了蹤影。常氏只好撩起衣襟,裹住血流不止的手,找村里的土郎中簡單綁扎。

  家里有了喜事,許多事情要重新安排。季懷父子倆一早出門辦事,晌午回家??匆妰蓚€女人,炕上一邊一個。兩個男人便手忙腳亂地動手做飯。常氏的手疼得鉆心,卻淡淡地說,自己不小心傷了手。她對季位說:“連子長大了,要調(diào)教她學(xué)做飯?!奔疚徽f:“還是我們做吧。她做的太臟?!背J险f:“要盯著,逼著她做飯。連子太懶了,書讀不好,家務(wù)活也不會干,這都十七、八的人了,和她一般大的姑娘都有了婆家,咱家卻媒人不見進門,她嫁不出去,你們不嫌丟人啊?!蓖砩?,連子不敢回西屋,躡手躡腳地溜進中屋。常氏輕聲說:“你別怕,這次我護了你,我的手暫時干不了活,以后我教你來做,持家過日子都要學(xué)。”連子一聽,心里踏實了,嬉皮笑臉地說:“早知道你不告狀,我就該回家吃飯,害我餓肚子?!奔緫讶滩蛔×R她:“你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自己闖了禍,回來先不問問你奶奶的手怎么樣,就知道吃飯?!背J线B忙阻止:“小聲點兒。她爸知道原委后又會揍她?!边B子躺在炕上,口是心非地低聲認錯:“我改,我改,困了,別說話,睡覺?!奔緫咽負u了搖頭說:“你看,這就是你偏愛的孫女?!?p>  樸水花不負眾望,生了個雙胞胎,兩個男孩。樂壞了季家人,樸水花也覺得揚眉吐氣了,但麻煩也來了。織布機停下一年,沒了經(jīng)濟來源,奶水也不夠吃。季位打聽到縣城的百貨公司有煉乳,只好又向父母求助。常氏說,“這個錢,你們別操心,盡管去買。”季位拿上錢,立即去買回幾十聽馬口鐵桶的煉乳,并在院子里挖出一個一米多深的地窖存放。村里不少人來看稀罕,羨慕得嘖嘖嘖地咂嘴:“只有季位的兒,能吃起如此貴重的東西。窮人家的孩子喝米糊,也一樣養(yǎng)大?!奔疚唤o兩個兒子取名大寶、二寶,一有空就圍著兒子喜笑顏開,對妻子說話也和顏悅色了。中年得子的季位對兩個兒子寄予著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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