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金新買菜回來了?”一位老婆婆向正在走來的孩子招呼道。金新把菜移到另一支手上，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露出一個憨憨的笑容，彎腰說道：“婆婆好。”“好，好”老婆婆高興地回應(yīng)，用手車輕輕摸了摸他的頭，“唉，你要是我孫子該多好，你那個流氓父親不知道哪來的福分，竟然有你這樣的孝順的孩子。”“嘿嘿，金新不自覺地低下了頭，“婆婆再見!”說著向婆婆揮了揮手，向家里沖去?！昂?，再見?！逼牌判χ鴵]了揮手，看著這個小家伙像羊羔般消失在拐角。

　　金新的父親名叫金天，取諧音“驚天”的意思。他的父親當(dāng)時想讓自己的孩子能一鳴驚人。而金天早年也很爭氣，他白手起家，創(chuàng)立了一家中等企業(yè)，在當(dāng)?shù)匦∮忻麣猓橐鲆埠軋A滿，妻于很賢慧、美麗。但是好景不長，，后來他在投資時投錯了對象，對方攜款而逃，導(dǎo)致他公司負(fù)債累累，不得不宣告破產(chǎn)。這些年一直在打工還債。后來，他終于還清了債務(wù)，妻子也有了孩子，本以為可以重新開始。誰知，他妻子那些年身體一直不好且自幼多病，最后，在孩子出生后，便死了。臨死前，他的妻子抓著他的手，用微弱但卻堅定的聲音說:“天，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記住，你父親期盼你能驚天動地你一定不要辜負(fù)他的期望。我們的孩子，就叫他金新，全新的新，新的金星一新的啟明星，讓他成為黑夜中的光!”說完她的手漸漸滑落，最后一動不動，撒手人寡?！安?，不！”金天滿眼血紅，神色猙行，恐懼，悲傷，無助，不停地從他臉上浮現(xiàn)，他抓住妻子的手跪了一夜，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從此之后，他開始沉淪，酗酒，還打架，最后成為一個遠(yuǎn)近聞名的混混，他常對自己的孩子說:“孩子，這世道很險惡，你只有把自己練得強大，才不會被別人欺負(fù)，知道嗎?”每當(dāng)這時，金新就會很敷衍地回應(yīng)，因為他知道，他父親是讓他不要對那些婆婆問好。一次他父親看到他向那些婆婆彎腰問好，竟氣得把他叫回去罵了一頓。從那以后，外人就說金新這個好孩子真是生錯了窩，有這么個流氓父親。

　　金新他悄無聲急地打開門，盡量不發(fā)出聲音，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喜歡安靜。一進(jìn)門，他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嗆人口鼻。他沒有任何不適的表現(xiàn)，輕車熟路地走到廚房里，洗鍋，洗碗，做飯。借著幾縷昏暗的日光，可以依稀看到一個瘦削的身影在廚房中快速地移動，不一會兒，便傳出了一縷縷菜香，勾人味蕾，令人難以忘懷。一個婆婆恰好此時從他家門前走過，透過窄小的院子看到那個忙碌的身影。恍惚間，她好像看到了當(dāng)年的金天，也是這般孝順、勤快想著想著，不由得嘆了口氣，“小天啊，小天，你又是何苦呢?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你還是放不下嗎？你是不是忘了，新兒就要高考了啊。這一次，不僅是為了你，也是為了你那個妻子最后的心愿啊!你何時才能醒來，當(dāng)時那個活潑開朗的小孩怎么如今是這般慘狀!”

　　她說著，不由得重重用拐杖敲了敲地面，無奈地?fù)u了搖頭，轉(zhuǎn)身離開。她走了之后，金新似有所察覺地抬起頭，但此時一陣風(fēng)吹來，將幾粒沙子拂進(jìn)了他的眼中，他又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時，婆婆早已走遠(yuǎn)，看不到蹤影了，他撓了撓頭，“奇怪，剛剛好像有人?！彼嘞肓艘粫轴屓灰恍?，“算了，管他呢。”他把飯裝好，端到桌子上，轉(zhuǎn)身剛想叫喝醉的父親吃飯時，卻驚愕地發(fā)現(xiàn)父親就在自己面前。他不由得僵硬地轉(zhuǎn)頭看看臥室，發(fā)現(xiàn)臥室的門不知何時已經(jīng)開了。他這才僵硬地轉(zhuǎn)回來，訕訕地說：“爸，您，您醒啦?““嗯，”金天悶聲地應(yīng)道，從鼻子中涌出一陣酒氣。他的頭發(fā)邋遢，雙眼無神，胡須又長又亂，衣服臟兮兮的，一看就知道好久沒洗過，還穿著一雙破爛的拖鞋。金天走到桌子旁邊，金新趕忙端了條凳子讓父親坐下。金天倒了一-杯酒，一口將其灌下，粗聲粗氣地說:“聽說你要高考了?”啊!”金新很驚訝地看了父親一眼?！鞍∈裁?，難道不是嗎?”金天又倒了一杯酒，斜了他一眼?！笆恰薄凹热绱?，那就努力考，考好考差都無所謂。好了，坐下吃飯?！苯鹛煊趾攘艘槐?，拿起筷子夾了一點菜放在嘴里?！班?，嗯—那個一爸，我……”金新看了看父親的臉，欲言又止?！笆裁礀|西，說!”“沒什么，父親您多吃點?！苯鹦抡f著就坐了下來?！吧窠?jīng)病，這話還要你說?”說著金天給兒子一個爆栗。吃著吃著，金新突然說:“爸，我明天要走了，回校上學(xué)，我能不能給您剃剃頭?”“哼，不用。你這臭小子每次走前都這么說，到底想干嗎?”金天臉皮一翻，不以為然地答道?！鞍?，我想給你遞頭?！苯鹦侣曇魣远ǖ卣f?！靶∶忉套?，你要干嘛?”金天不耐煩地答道，反手就想給兒子一個暴栗，但當(dāng)他看到兒子堅定的目光時，又停了下來，“好吧，你愛剃就剃吧。”好嘞，我這就去準(zhǔn)備?！闭f著金新就跑到自己房間里，回來時手上拿著一系列剃發(fā)的工具。金天一看，瞳孔不可覺察的一縮，他雖然荒廢了這么多年，但是心思、眼力尚在，但他在兒子給自己剃頭時什么話也沒說。此時一片寂青，只有室中發(fā)動機嗡嗡的聲音攪亂著空氣，還有遠(yuǎn)方偶爾傳來的一聲聲犬吠。

　　過了良久，剃發(fā)完成了，金新又給父親刮了胡子，使父親整個面貌煥然一新，讓人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理完后，金新高興地拿來一個鏡子對父親說:“爸，好看嗎？”金天愣愣地看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還有在自己臉的旁邊帶著欣喜和期待，稚嫩但又成熟的臉，他感覺自己眼中有什么在閃爍，他顫顫巍巍地捧向鏡子中空的部分，喃喃道:“柔，他……長大了。”“嗯？爸，你怎么了”注意到父親的不正常，金新疑惑地問道?！皼]什么?！苯鹛炝⒖谭磻?yīng)過來，用手揉了揉眼睛，“理得不錯，就是剛剛有些頭發(fā)掉進(jìn)我眼里了。”他站起來，向自己房間走去，“好好復(fù)習(xí)，晚上早點睡覺?！薄班蕖！苯鹦乱苫蟮乜戳丝锤赣H，他感覺父親好像有什么不同，但又說不上來。

　　夜?jié)u漸深了，金新合上書本，長出了一口氣。他看了看手表，輕輕地走出家門，向外面跑去。他沒注意到，金天一直在窗前看著自己。他不知道的是，自從他母親死后，父親一直習(xí)慣待在黑暗中，他不喜歡在光中，所以看上去他睡了，但他一直沒睡。特別是今天，金天一直捧著妻子的相冊一動不動。他看著兒子去了外面，天快亮?xí)r又回來他思索了良久，最后嘆了一氣。

　　第二天，金新回校了，臨走前他盯囑父親少喝酒，多注意身體。金天不耐煩地答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趕緊滾回學(xué)校!別在學(xué)校給我丟人現(xiàn)眼?！苯鹦聭賾俨簧岬叵蚋赣H揮手，上公交車前，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最后轉(zhuǎn)身進(jìn)了公交車。金天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公交車遠(yuǎn)去，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村子的拐角。他呆呆地看著公交車消失的地方，機戒地轉(zhuǎn)過身，行尸走肉般一步步走回家中。一路上，村民看到他，要么厭惡，要么害怕，無一例外都低頭快步走了過去。在金天快到自己家時，他似有些意味地往后看了一眼，然后走進(jìn)庭院，在門前石階上坐下來，點了支煙，靜靜地吸著。良久，眼淚從他無神的雙目中滑落，滴到草葉上，消失在泥土中。門外，當(dāng)初那個婆婆幾次想抬手敲門，都停了下來。最后嘆了口氣，道:“唉，再等等吧，快，了，就快了。希望這次能讓他徹底恢復(fù)吧?！彼剞D(zhuǎn)身，拄著拐杖離開了。

　　四天后，高考開始了。一場考生間的戰(zhàn)爭就此拉開了序幕，這是萬人齊走獨木橋，終會有人名落孫山，消散在他人眼中，湮沒于茫茫人海，也會有人一飛沖天，成為萬眾睹目的存在。這一天，金天難得沒喝酒，他坐在庭院里，呆呆地望著孩子考試的方向，時而喃喃自語，無人知道他在講什么。太陽悄悄地爬上天空又靜靜地溜走。金天每天早上都坐在院子里，到了晚上才回去。路過的鄰居不禁奇怪地低語:“這酒鬼怎么了，跟中了邪一樣?！?p>　　三天就這樣慢慢過去了，算了算時間，金新也要到村口了。金天于是把椅子拿回去，坐在客廳里又喝起酒來。不一會兒，金新回來了，一進(jìn)門，看到父親又在喝酒，他不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但很快就又恢復(fù)回來。他快步走上前，剛想向父親打招呼，誰知，父親先轉(zhuǎn)了過來，“回來了？”金新愣了一下，“嗯，我回來了?！薄盎貋砭秃茫グ扬垷饋?。”“好。”說著，金新就往廚房走去。在他快走到廚房門時，父親那低沉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高考怎么樣了”。一陣欣喜從金新的眼中閃過，他轉(zhuǎn)過身說:“還，還好吧?！薄芭叮疾盍艘矝]關(guān)系，大不了就打工。只要以后混得下去就行?！闭f完，金天又開始喝酒?！芭?。”一陣失望從金新眼底悄然流過，轉(zhuǎn)身去燒飯了。

　　日子就這樣平淡地過去了，沒什么驚喜，沒什么波折。直到高考錄取通知書開始傳遞時，這份寧靜才被打破。這天金天正躺在庭院中曬太陽，突然一群人興奮地沖了出來。金天一看，頓時整張臉都冷了下來，喝道:“你們這群人干什么?“頓時，沖進(jìn)來的幾個人都打了個激零，他們吸了一口氣，笑著對他說:“這不是給您來道喜嗎?您的兒子可是被上海復(fù)旦錄取了!”“嗯，有這事?”金天眉頭一挑，詫異地說，“我都不知道?！薄鞍?你不知道？”這回輪到他們驚訝了，鎮(zhèn)上的人可都知道了。”“嗯，怎么回事?”金天眉頭緊鎖，一頭看向屋內(nèi)。正巧，這時金新走了出來，他把錄取通知書給父親，“我早上收到的，為了防止打擾您睡覺，就沒告訴您?！苯鹛齑蜷_一看，看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大笑起來，眼中流下滾燙的淚水。他把通知書塞還給金新，自己回了房間。“爸，你咋了?”金新大驚，跟了上去。“唉，別管他咋了，快走了，村長特意擺了酒席為你祝賀，別讓他等急了?！币蝗喝死鹦抡f?！翱墒恰保鹦陆辜钡乜戳搜鄹赣H?！拔覜]事;快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备赣H的話從房間里傳出?！芭?，”金新聽到后頓時釋然，轉(zhuǎn)身和他們走了。

　　傍晚，金新回來了，他給父親一些吃的和酒說:“爸，這是我從酒席上帶回來的。”“哦?”金天笑著看了他一眼，“好，今天你也累了吧，早點休息。“說著金天就把東西帶回自己房間。金新看了看，也回自己房間了。到了深夜，金天靜靜地走出家門，朝著外面走去。如果仔細(xì)觀察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此時金天走的路線和金新之前走得一模一樣。他靜靜地走著，最后到達(dá)一戶人家門前，他猶豫了一會兒，最后敲了敲門，誰知，門是虛掩的，一碰就打開了。金天猶豫地站了一會兒，最后邁步走了進(jìn)去。一進(jìn)去，就看到一位婆婆坐在大廳中央，她面前放著一張桌子，在桌子的一邊還有一把椅子，似乎專門留著的。桌子上靠近他這一側(cè)放著三個杯子，兩個滿的，一個空的，地上還有瓶橙計，一袋糖。

　　“你來了?！膘o坐在那的婆婆平靜地說道。金天默默地看著她，最后嘆了一口氣，彎腰說道:“陳姨好?！薄白伞！标愐唐届o地說。金天坐了下來，先是一陣死寂，最后終于忍不住說:“陳……陳姨，謝謝您這么多年幫我照顧新兒?！薄凹热荒阍缇椭?，為何今日才來見我?”陳姨目光犀利地看了他一眼。“我……”金天想開口，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說不出來?？粗@樣的金天，陳姨不禁把語氣變得柔和一些，“小天啊，我知道，阿柔的對你影響很大，但已經(jīng)這么多年了，你還是不能想開嗎?”“陳姨，不是我想不開，是我無法忘記她在死前遭到的痛苦，是我這多年都沒人傾訴!”金天神情激動地說，“我父母都死了，我的朋友在我失勢后也走了，這么多年我一個人承受這些痛苦，叫我怎么忘?”“你還有陳姨啊，”看到金天這副樣子，陳姨也怒了，“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你父親死前還叫我多關(guān)照你，你有這些痛苦，可以和陳姨說呀!而且你自己想想，你那些朋友是從什么時候離開你的?從你欠債嗎？不，不是，是從你開始頹廢開始。你一開始欠債時，他們不一樣愿意幫你?直到你自己頑廢了，自暴自棄了，他們才遠(yuǎn)離你。這么多年了你以為，他們是因為錢才離開你的嗎?”“我……”“而且，你再怎么說，你也辜免了阿柔她最后的心愿!”陳姨越說越氣，“阿柔想讓你重新振作起來，才給新兒取了那個名字。你倒好，一天到晚酗酒、打架鬧事。你知不知道，每天晚上新兒來我這里時，都哭著和我說:‘婆婆，我好害怕，爸又打架了’你那些事，你以為孩子真不知道嗎?”金天低著頭，不說話。陳姨平靜了一下心情，繼續(xù)說：“罷了，都過去了，你要做的，是重新開始?，F(xiàn)在新兒上了大學(xué)，可以開始工作了，你也應(yīng)該重新工作了?！薄翱墒俏椰F(xiàn)在還能干什么？送個快遞，掃垃圾？”金天問道?！澳闵蛋　标愐虤獾貌铧c暈過去，“當(dāng)年的公司大老板，怎公會笨成這個樣子?就算是送個快遞，你就不會找到機遇，自己建一家公司?掃垃圾，你就不會發(fā)明一種機器，加快效率?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發(fā)達(dá)，什么東西你學(xué)不到？實在不行，去網(wǎng)絡(luò)直播，只要你能找，你還擔(dān)心找不到什么工作，什么東西學(xué)不到?實在不行，去網(wǎng)絡(luò)直播，只要你能找，你還愁找不到什么工作?”

　　陳姨一番話把金天說得一愣一愣地，他苦笑了一聲，說：“是，陳姨，我一定努力?！标愐虧M意地點了點頭，“嗯，這才像樣。慢著，我還有東西要教給你。”“嗯，什么東西?剛想走的金天疑惑地問。陳姨指了指那三個杯子，“我的侄子給我?guī)Я艘淮Х群鸵黄砍戎戎鹆?，不正常，于是我沒有倒出來，另兩杯是咖啡和水，你要喝什么?”金天看著那三個杯子半天，緊索眉頭，最后釋然，他從糖袋中拿出一些糖，溶在咖啡里，一飲而盡。陳姨開懷大笑:“很好很好，助你早日回到巔峰!”金天也大笑一聲，向陳姨揮揮手，轉(zhuǎn)身離開。

　　第二天，天還沒亮，金新起床了。他走出門，驚訝地發(fā)現(xiàn)父親已經(jīng)在客廳了，金天笑著招呼他一聲:“兒子，一起去晨練吧，一天之際在于晨?！彪m然不知發(fā)生什么，但他想下意識點了點頭。金天大笑一聲，帶著孩子在村中跑步。陳姨站在陽臺上笑著看著他們。遠(yuǎn)方的天空，啟明星正在大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