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張偉德穿著洗舊的背心和泛白的短褲,坐在廢品堆旁,任由額頭上的汗珠滴落在地上。他忍受惡臭、不厭其煩地在報紙里搜尋,將重要的信息摘抄在沒寫完的作業(yè)本里,就連撿垃圾的大爺都佩服他驚人的毅力。就這樣從早到晚持續(xù)了幾天,他翻遍了幾百斤的舊報紙,總算深入了解到上海和交通大學(xué)。確信這是條康莊大道,張偉德這才決定收拾行李遠(yuǎn)赴上海求學(xué)。
他將此事告訴外祖父,又和父母商量一番后,最終家里同意賣掉一頭豬,換了他去上海的火車票,剩下零錢讓他一同帶走作為生活費。不得不說張偉德比同齡的孩子更為獨立和現(xiàn)實,出生普通家庭并沒有讓他變得普通。他刻苦努力、緊抓機遇,同時又吸取外祖父當(dāng)年“一意孤行”的教訓(xùn),深刻領(lǐng)悟到響應(yīng)時代的重要性,在人生的每一道關(guān)口深思熟慮、謹(jǐn)慎選擇。
離開老家的那天,張偉德背著簡陋的行李袋,在火車站與家人告別后,滿心期待登上火車。他找到車票上的座位、放好行李、拉開車窗、吹著微風(fēng),悠閑地觀看窗外的風(fēng)景。隨著火車徐徐行駛,熟悉的家鄉(xiāng)慢慢遠(yuǎn)去,原以為馬上能去大城市,心情會十分激動,可真到了這一刻,心里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也許這就是對家的不舍。尤其是當(dāng)那些不在意的人和事再次浮現(xiàn)于腦海時,他竟然忍不住留下了的眼淚。
為了緩解心情,他拿出了記錄上海與交大的本子翻看好幾遍,決心忘記過去,忘記農(nóng)村的生活,為即將到來的繁華都市和前程似錦的沒有未來做準(zhǔn)備。優(yōu)秀的人注定都要孤獨,這是對他的肯定,也是證明他與泛泛之輩的不同之處。想到這里,張偉德擦干了被淚水浸濕的眼眶,拿出干糧填飽肚子,靠在座椅靠背上,瞇著雙眼打起了瞌睡。還沒等他睡著,剛上車的乘客們又將他吵醒。
最先在他旁邊坐下的趕往外地探親的一家三口。男人比張偉德大不了幾歲,起初還抱著小孩,時間一長胳膊難受,便將不會坐立的嬰兒放在餐桌上,用手帕包住洋傘,墊在孩子的后腦勺。他的妻子話不多,安靜地坐在張偉德對面,津津有味啃著玉米、吃著包子,眼睛游蕩在來往的乘客身上。等到孩子大哭大鬧,她才挪到窗邊的座位,側(cè)著身體、解開上衣紐扣,毫不避諱當(dāng)著眾人的面給孩子喂奶。
從沒看到女人脖子以下的肌膚,這場景讓張偉德刷得紅了臉,他下意識將頭轉(zhuǎn)向窗外,心里默默斥責(zé)女人傷風(fēng)敗俗的行為??蓻]過一會,他忍不住偷瞄對面從未見過的“美色”。一飽眼福后,他又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這時他總算明白了人非圣人孰能無過的深意。不過他轉(zhuǎn)念一想,是對面的女乘客主動裸露肌膚讓陌生男人觀看,并非他的本意,只要觀看過后做到不為心動,那也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于是,他清空剛剛的所見所想,從包里拿出書本認(rèn)真閱讀,在小夫妻離開之前,沒有再抬頭。
小夫妻下車沒多久,又上來幾個流里流氣的社會青年,他們衣著邋遢、說話隨意,明明是4個人卻擠在三人的座位上。只要查票員一走近,其中必有一人離開。從他們的聊天中得知,這幾人念到初中畢業(yè)后不愿在老家種田,一心想去BJ闖蕩。于是,借的借,偷的偷,勉強湊錢也只夠買了三張火車票,可當(dāng)初說好有難同當(dāng)有福同享,他們便決定鋌而走險一起擠上火車。
到了晚上,四位社會青年中較為矮小的兩人將自帶的木板頂在兩排座位的背椅上,變成了簡易睡鋪;最高大的那位橫躺在原有座位上,雙腿伸至走廊,過往行人不得不抬腳跨過;剩下的那位干脆在座位下的空隙處鋪上草席,臥地而眠。他們合理運用車廂空間,順利解決睡覺問題??蓱z一旁的張偉德為了不讓頭碰撞床架,不得不將身體往下移,而他的腳又差點踢到躺在地上的那人,以至于整個晚上都茍縮著身體不敢亂動,任憑打呼聲侵?jǐn)_無法入眠。
總算等到這四人下車,張偉德剛想躺下休息,又上來了一波穿著體面的中年男女們。經(jīng)過交流才知道他們都是國企員工,前往南京開會學(xué)習(xí),一路上所有費用都由工會支付。聽聞張偉德要去上海交大讀書時,他們立刻給予贊賞,還將自帶的零食分他一起享用。其中一位身穿白色圓領(lǐng)連衣裙的女士悄悄告訴張偉德,他們單位每年都會組織這樣的活動,聽著像去工作其實就是公費旅游,半天開會半天玩樂,不用花一分錢,還建議他畢業(yè)后也去國企單位,不僅工作輕松、收入穩(wěn)定、福利更是豐厚。張偉德聽后認(rèn)真點點頭,記在了心里。他們在火車上吃完餐食,便拿出來麻將和撲克牌,又將小餐桌旋轉(zhuǎn)45°,開始了打牌、斗地主的消遣娛樂。
火車越往南,上來的乘客越不同于北方人,他們大多都打扮精致,舉止文雅,就連男人說話都小聲客氣,女人更是清秀靦腆,少有大呼小叫、胡吹神侃,更多是禮貌謙讓、談笑風(fēng)生,這是張偉德最欣賞南方人的一點,也更適應(yīng)他內(nèi)心高傲、不善交際的性格。就在火車即將抵達(dá)上海前,他拿出母親舍不得用的新毛巾,到廁所打濕后把全身都仔仔細(xì)細(xì)地擦了一遍,帶上眼鏡,觀察鏡中干凈的少年,雖然算不上高大帥氣,但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五官端正、一表人才,等大學(xué)畢業(yè)了一定能成為人中龍鳳,再工作幾年說不定比外祖父年輕時還威風(fēng)。
美好的憧憬讓他忘卻了獨自闖蕩大城市的孤獨和恐懼。回到座位后,他迫不及待地將頭伸出窗外,好奇地觀察窗外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