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眼前已經(jīng)被自己抱回到床榻之上安然入眠的黝黑小侍女,蘇瞑嘴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絲欣慰柔和的微笑來,此刻床榻旁的他仿佛并非她的干哥哥,而是她的親生哥哥般,他眼睛里流露出來的感情也似乎在證明這種感覺,然而他與她之間的現(xiàn)實關(guān)系只不過是干兄妹之間的關(guān)系,僅此而已。
蘇瞑并沒有長時間地停留在床榻旁望著床榻之上熟睡的黝黑小侍女——自己的干妹妹桑桑,在他為她小心翼翼地蓋上厚被褥之后,他便小心翼翼地退出小木屋,來到外面的小石坪間,當然在他退出小木屋那道高門檻的時候,還不忘小聲溫柔將柴門慢慢地掩上。
…………
昊日緩緩向著西方那條地平線處挪移而去,湛藍的蒼穹也開始慢慢被橘紅色渲染,同樣被橘紅色渲染的還有桑桑與寧缺所居小院里那位此刻正躺在自己親自帶來的藤搖椅上合眼休憩的白衫書生身上那一襲白衫云鶴祥瑞書生袍和他那張可以讓無數(shù)女子自愧不如且時刻洋溢著微笑的溫和的臉龐。
是的,白衫少年書生并沒有在桑桑睡下之后立即離開,他從自己左手腕間的劍鞘古鐲“須彌”里取出了那把自己在自家小院臨走之前放入到古鐲當中的藤躺椅,然后將它放置在小院里的小石坪當中,隨后他便愜意地躺在上面開始休息起來。
直到這間小院院門被人從外面重新推開之時,蘇瞑才緩緩睜開自己的眼睛,向院門處望去,隨后懶洋洋地問道:“回來啦?”
“嗯,回來了,”寧缺回答道。
不過當寧缺環(huán)視一周自家小院沒有發(fā)現(xiàn)小院里有自家小侍女的身影后,他便向蘇瞑焦急地詢問道,“蘇瞑,桑桑呢?她體內(nèi)的陰寒之氣還好吧?沒有復(fù)發(fā)吧?”
蘇瞑聽到寧缺的連環(huán)追問,不禁莞爾一笑:“沒想到我們的寧大少爺這么關(guān)心自家的小侍女呀,放心吧,桑?,F(xiàn)在正在小屋睡覺呢,她體內(nèi)的陰寒之氣并沒有大規(guī)模地復(fù)發(fā),只是有些許溢了出來,不過已經(jīng)被我給治好了,你不用擔心。”
聽到蘇瞑如此這般說,寧缺臉上的焦急神情慢慢平緩下來,隨后他便大踏步地朝自家的小木屋走去,不過在他抵達小木屋的柴門之后,他的步伐變得輕盈起來,他小心翼翼推開木屋柴門,朝里面走去,當他看著在床榻安然入睡的小侍女后,他心中僅剩下的不安也在這一刻緩緩地平靜下來,然后他如同進屋般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小木屋,來到蘇瞑的旁邊,與他同時來到蘇瞑旁邊的還有他之前所躺的竹搖椅,然后他如同蘇瞑一般躺在了自己拖過來的竹搖椅上開始舒服的休息起來。
蘇瞑見寧缺在自己身旁躺下休息以后,他起身來到之前他們兩人對立而坐的矮石桌旁,然后從上面拿起之前從自己劍鞘古鐲里取出來的兩小壇“桃花釀”,選擇其中未開口的那壇朝寧缺扔了過去。
望著那呈拋物線朝自己飛來的小酒壇,寧缺連忙伸手在它即將砸到自己的時候給接了下來,然后寧缺將小酒壇口用來封口的用紅布包裹的木塞給拔將開來。
就在寧缺將木塞拔離壇口的時候,酒壇那股醇厚悠久的酒香瞬間朝著寧缺的鼻子撲鼻而來。
聞著清香四溢的酒香,寧缺不用沉醉在其中,就連蘇瞑重新躺回到他的藤搖椅上,寧缺都沒有察覺。
當然判斷一壇酒是不是好酒可不光光是聞就完事了,還需要品,這不,飲酒人寧缺便開始細細品酌起自己手中這壇由自己好兄弟送給自己的“桃花釀”佳釀來,雖然之前他曾經(jīng)多次飲過此酒,但不得不說這次他再一次被這酒給勾引了。
蘇瞑望著一眼身旁飲酒的少年軍卒,也開始飲起手中的只剩半壇的“桃花年”佳釀。
“寧缺,馬士襄將軍這次派人叫你過去所謂何事呀?”蘇瞑飲了一口壇中酒,向躺在身旁飲酒的寧缺詢問道。
聽到蘇瞑的這番詢問,寧缺也停下自己手里飲酒的動作,有些許陶醉地向他回答道:“馬將軍這次叫我過去,是為了告訴我這次由于軍部的推薦可以前往唐國都城長安考取書院?!?p> “我就說你會等到書院錄取考試的通知書的嘛?!碧K瞑有些驕傲地向?qū)幦膘乓馈?p> “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最為重要的是馬士襄將軍希望我能夠提前上路去往唐國都城,為一個傻女人當向?qū)А!睂幦憋嬃艘豢诰坪罄^續(xù)說道。
“傻女人?”
“對,傻女人,一個自以為自己將自己隱藏得極好的傻女人!”寧缺說道。
對于寧缺的這番話,蘇瞑十分地贊同,雖然她從入渭城開始就身著一襲華麗青衣婢女服,并且自稱自己是公主的貼身婢女,但是公主終究是公主,身上的那股貴人之氣是無論任何一個婢女都無法模仿不了的,就算貼身婢女也是一樣的。
當然貼身婢女裝扮與其他人裝扮相比還是有些難以分辨的,畢竟她與自家主子生活多年,不過只要是有心人或者對于事物極其敏感的人,一瞬間便能將其分得一清二楚,而寧缺便是對于事物極其敏感的人。
“蘇瞑,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喝酒第一個晚上嗎?”寧缺突然問道。
“記得,自然記得,我記得那個夜晚是我們二人第一次聚在一起徹夜醉酒當歌,我也是那天認了桑桑為干妹妹,那晚我們暢聊了好久好久?!碧K瞑回憶道。
“是啊,那個夜晚我們聊得是那般暢快淋漓,你也在那晚認了桑桑做了干妹妹,”寧缺也陷入回憶道,不過就在下一刻寧缺突然停止了講話,蘇瞑見寧缺突然閉口,于是便轉(zhuǎn)頭向他的方向望去,想看他是因何事停止說話,然而當他轉(zhuǎn)頭向身旁望去時,映入在他眼簾的是一張因為喝酒而滿臉頰桃花的臉龐,而這張臉正是寧缺的臉龐,“也是在那個夜晚我知道你跟我來自同一個地方,”說著說著,寧缺的聲音開始低沉起來,“你知道當時我的第一反應(yīng)便不是遇到同鄉(xiāng)人歡欣雀躍,而是想殺了你,是的,那時我的第一反應(yīng)是想將你滅口,你知道嗎?”
蘇瞑自然知道當時的寧缺想將自己殺人滅口,因為當時的他并沒醉,而這是他知,寧缺知的事情,因此他在那一晚瞥見了他眼瞳里那很快出現(xiàn)又極速消失的殺意,而且蘇瞑十分了解寧缺的做事風格與為人,他絕對不會將自己與桑桑置身于危難之間,并且極其不會信任身旁之人,除了桑桑與自己以后,不過現(xiàn)在自己也在他的信任范圍之列了。
當然寧缺知道這件事是他之后通過與蘇瞑真心飲酒后才明白的,蘇瞑這個家伙對于酒這種東西根本就不醉,其實當晚他就有些懷疑了,而且他還懷疑他與自己來自同一個地方的消息也是眼前蘇瞑這個家伙故意向自己透露的,可是當時的他沒有證據(jù)來證明,現(xiàn)在……
蘇瞑向?qū)幦币苫蟮卦儐柕溃骸澳怯譃楹魏髞砟惴艞壸约旱南敕四???p> 寧缺躺回到自己身下的竹搖椅上道:“因為就在下一刻,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來了你過去對我對桑桑的好,并且當我再次將自己的視線移到你的身上的時候,我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為何無法對你提不起一絲殺心來,這或許是因為我們二人來自同一個世界且你之前一直幫助我和桑桑的緣故吧?!?p> 隨后,寧缺像是想到似的,轉(zhuǎn)頭望向蘇瞑問道:“誒,蘇瞑,我問你一個問題呀,你老實告訴我,如果當初我對你動手的話,你會打算怎么做呀?”
“你覺得像我這么一個文弱書生能在你的殺意之下做些什么呀?”蘇瞑飲了一口壇中的佳釀后,轉(zhuǎn)頭向一旁同樣在飲酒的軍卒少年反問道。
看著蘇瞑那張人畜無害的白凈臉龐,寧缺沒有說話,并不是因為他不能給出答案,而是因為剛剛他之所以會問出那個問題,也是在確定一個答案,如果真如蘇瞑所說的那般,他真的只是一個窮酸文弱書生,他真的沒有什么可以做的,唯有等待死亡,或許還可以反抗些許,然而他真的只是一個簡簡單單平平凡凡的窮酸文弱書生嗎?一切盡在不言中。
小院重新歸于寧靜當中,天邊已是黃昏的夕陽越來越接近西方那條地平線,清風依舊如故般在天地間無形且清涼地上下翻滾。
蘇瞑很快便將自己手中小酒壇的酒飲了個精光,寧缺也差不多將他手中的那壇給喝了個精光,看著面若桃花,醉眼迷離的寧大少爺,他心中生出一絲想法,向他宛如春風般打趣問道:“寧缺,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有一個極其完美的仙女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向你表白,然后你也對她生出一絲悸動,然而在這個家里只能留一個女人,你必須要在桑桑和仙女之間選一個,你會選哪一個?”
寧缺笑問道:“不能都選嗎?”
蘇瞑回答道:“不能?!?p> “那我選擇桑桑?!睂幦辈患偎妓骰卮鸬?。
“你都說了,是個完美無缺的仙女來找我表白,她是仙女,而我只不過是渭城陰溝里的一只螻蟻罷了,誒,你不會真覺得白天鵝能跟癩蛤蟆在一起嗎?就算白天鵝和她看上的癩蛤蟆真的在一起了,你覺得他們能夠在一起多久?就算在一起生活很久了,你真的覺得那只癩蛤蟆還是只癩蛤蟆嗎?那分明是一只青蛙,并且還是一只志向想當王子并且向那個方向努力著的青蛙,又或者它本身就是一只王子青蛙。”
“如果當時仙女向你告白時,你已經(jīng)成為青蛙王子了,你又會如何選擇了?”
“還是桑桑。”
“為何?”
“因為她是從死人堆里撿出來,是我從小養(yǎng)大的,說從小養(yǎng)大也不對,從她開始會做家務(wù)之后,便是她一直為了處理家里面的一切,就像一個賢惠的妻子一樣?!?p> “就這么簡單?不是因為別的?”蘇瞑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寧缺問道。
寧缺沒有猶豫地點頭道:“沒錯,就這么簡單,而且我這種人是不可能與高高在上的天鵝生活一輩子的,即使我變成青蛙王子,我的內(nèi)心以及童年的回憶都會無時無刻都在告訴我的這一輩是為復(fù)仇而活著;是為了桑桑與我自己而活著?!?p> “誒,我跟你講我第一次遇到桑桑的時候,她還是那么……”
蘇瞑望著眼前此刻已經(jīng)沉迷在自己世界里的寧缺,他沒有去打擾他,而是靜靜地依靠在藤搖椅上聽著他在無數(shù)次酒醉都會講的他與桑桑相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