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國公主李漁下榻的營房內(nèi),明亮的燭火于空氣中熾熾地燃燒著。
從渭城將軍馬士襄軍帳回來的青衣婢女一臉慈祥地望著床榻之上已經(jīng)安然入眠的草原蠻族孩子。
床榻上的草原蠻族孩子雖然此刻已經(jīng)入眠睡覺了,但是他的嘴里卻輕聲含糊地說著夢話道:“阿媽,阿媽……阿……媽……不要離開我,不要離開阿蠻,阿媽……”
“好,好,阿蠻,阿媽不離開你,永遠不離開你,乖阿蠻,睡吧……”青衣婢女伸手輕輕撫摸著床榻上阿蠻的臉頰與頭頂,并且極為柔聲細語地安撫他道。
床榻之上的阿蠻仿佛是聽到青衣婢女的柔聲低語般,在青衣婢女的安撫下開始不再夢中低語。
接下來傳來的酣睡聲和他嘴角翹起的微笑也在間接說明著此刻的阿蠻他已經(jīng)陷入到甜蜜且深深的睡眠當中了。
婢女望著已經(jīng)完全沉浸到甜美夢鄉(xiāng)的阿蠻,她小心翼翼地收回了撫摸阿蠻的手,并且也在這一刻她的嘴角洋溢起了一絲欣慰的微笑。
盡管眼前這個孩子并非是她的孩子,是那人與他前任所生的孩子,但是她與他之間卻并沒有因為血緣的隔閡或者是另外的女人生的而產(chǎn)生相看兩厭或者是那個家伙曾經(jīng)對她講過的故事中的惡毒繼母看待繼子女的感覺。
這或許有可能是因為她不是那個家伙所講的童話故事中的惡毒繼母,又或許是因為她并不喜歡那人的緣故吧,盡管他對自己相敬如賓,并且一直與自己保持著名義上的夫妻之名,但是她依然不會喜歡他,只因在她的心中已住了一人。
青衣婢女輕輕地將阿蠻身上的被褥蓋好,就像她小心翼翼地收回手一般,做完這些,她從床榻邊緣站起,轉(zhuǎn)身朝臥室外走去,與此同時,跟她一起出去的還有之前回到這間營房后便一直跟在她身旁的衣著華貴公主服飾,頭上還插著紅木鳳頭簪的同齡少女
…………
就在她們即將要離開營房的時候,青衣婢女突然停下了自己前行的蓮步。
一直跟著身后衣著華貴公主服飾的同齡少女見自己前面的青衣婢女突然站在原地不動后,她也同時地停下自己的步伐,站在原地疑惑地望著前方的青色倩影。
不過就在下一刻,她明白了青色倩影為何立在原地,不再向前行一步。
只見她前方的那道青色倩影突然轉(zhuǎn)過身來,滿眼歉意地望著她:“眉舒,這些時日讓你受苦了,對不起!”
眉舒望著眼前跟自己道歉的青衣婢女,安慰道:“殿下你不必自責,這是奴婢自愿的,再者就算為殿下獻出自己的生命,奴婢也愿意,何況這互換身份保證殿下安全返唐的事情?!?p> 是的,眼前的公主不是公主而是貼身婢女眉舒,眼前的貼身婢女不是貼身婢女而是唐國唯一的公主李漁,從金帳王庭逃亡那天開始她們二人便互換了自己的身份。
身著青衣婢女服的李漁聽到眉舒的這番話,不由上前將眼前這位身著自己華麗公主服的貼身婢女抱住懷中,淚眼婆娑地將自己的頭顱放在她的左側(cè)肩上,些許哽咽地在眉舒的耳畔低語道:
“眉舒……”
“殿下……”
眉舒感受身前的溫暖,聽著公主殿下有些哽咽顫抖的聲音,她的內(nèi)心當中不禁生出一絲絲的感動。
沒過多久,青衣婢女便離開了眼下這間本該是她居住的營房,隨后她來到離這間營房不遠的另一間營房內(nèi),衣著華貴的同齡少女并沒有跟隨在她的身后,在青衣少女離開營房時,同齡少女便轉(zhuǎn)身走進內(nèi)屋去了。
…………
“呂先生,覺得之前在馬士襄軍帳中所見的那位少年書生怎么樣?”李漁坐在營房正前方的倚凳上望著左側(cè)同樣坐著的灰色舊袍老者問道。
灰色舊袍老者呂清臣不假思索地拱手回答道:“那少年郎儀表堂堂,溫文爾雅,對人謙虛有禮,第一眼給人春日涼風(fēng)的感覺?!?p> “那敢問先生對于那少年書生最后那句‘若是公主殿下在路途遇到危險,在下定當義不容辭護公主殿下周全?!艓追盅??”李漁繼續(xù)問道。
呂清臣依舊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百分之百!”
聽到答案的李漁不敢相信地再次向灰色舊袍老者確認道:“真的?”
呂清臣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然而就是這個點頭代表了他的答案,真的。
“為何?”得到答案的李漁并沒有因此而停下她的詢問,她依舊打破砂鍋追問道。
既然得了果,那么便要有種下的因。
“雖然那個少年書生給人一種普普通通的感覺,但是我總感覺他絕非是個普通的渭城教書先生?!眳吻宄嫁壑约合骂€底下為數(shù)不多的黑色長胡須回答道“特別是當他說到公主殿下剛剛提到的那句話時,他的那雙深邃如星空的眼睛中透露出來的堅定以及肯定的眼神讓我不得不相信他有能力可以做到他說的那件事,他是一個言出必行的少年,也是那句話和那時他的眼神讓我心中更加有幾分肯定他絕非是個平凡普通少年,不過當時不管我如何悄悄用神識去查看他的氣海雪山,可卻都無法感知到他體內(nèi)有天地元氣的流動。”說到此處的呂清臣不由得陷入到糾結(jié)的沉思當中。
“先生不必如此糾結(jié),關(guān)于他是普通人還是修行者這件事,我相信在我們歸途的路上會弄明白的?!?p> 聽到公主殿下如此說,呂清臣老人緊蹙在一起的眉毛瞬間舒展開來。
青衣婢女服的李漁從椅凳上起身,一邊朝營房外走去,一邊向身后跟隨著她一起朝外走去的灰色舊袍老者呂清臣問道:“先生可知我為何允許蘇瞑與我們一起同行嗎?除了你所說的給人的感覺以外,我與你的感覺是同樣的,除了他到底是否是普通人以外,這是其一。”
呂清臣沒有回答,因為他知道這個問題他的回答并不重要,在公主殿下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她的心中便已有了答案,所以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需靜靜跟著其后聽著。
這個問題與其說是在問他呂清臣,尋求他的回答,還不如說是公主殿下的自問自答和捫心自問罷了。
如呂清臣老人所想的一般,李漁并沒打算一定要呂清臣的回答,她只不過是將自己當時的一些想法和問題濃縮成一問一答講給呂清臣老人聽。
“其二:那便是此少年總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仿佛在以前在那里見過他似的,特別是他的名字,我以前在都城似乎聽聞過,最主要的是他給我的這種感覺總是讓我想起那人,可是此刻的他應(yīng)該還在唐國都城的那座書院后山里修行吧,怎么可能會出現(xiàn)在這里,而且他還是一名修行者……”
說到此處的李漁的神情以及眼神不由黯然落寞起來。
…………
“大哥哥,大哥哥,你能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宮裝小女孩一邊用自己肥嘟嘟且潔白的雙手緊拽眼前比自己大五六歲此刻正在飲酒的青服劍袍少年孩子的衣袂袍角左右搖晃,一邊可愛地向其詢問他的名字,“大哥哥,告訴我嘛……”
青服劍袍少年孩子看著眼前朝自己撒嬌問自己名字的可愛宮裝小女孩,一臉寵溺地伸出他的右手掌輕揉她的小腦袋——盡管他的臉部的寵溺被其上的一張白狐面具所遮掩,但是他眼中對于宮裝小女孩的寵愛之意且從不掩人耳目,道:“好,小魚兒既然想知道哥哥的名字,那哥哥便告訴你,哥哥單字曰‘明’,‘日月明’的‘明’?!?p> “明,日月明的明,我終于知道大哥哥的名字了,大哥哥叫明,日月明的明……”
“可是明哥哥,漁兒知道日是那白天掛在蒼穹之上的紅色圓盤,這個月又是何物呀?”
“月呀,月就是……”
…………
月,就是一輪掛在夜穹之上的白玉盤,它與日相同卻又不同,它們都會發(fā)光,只不過它們一照耀白晝,一明亮黑夜,它們一個的光給世間帶來溫暖,一個的光給世間帶來了寂寥與相思。
李漁抬頭望向漫天皆是宛如棋盤上的白色棋子般的點點繁星的深青色夜穹,她至今都沒有忘記當初在都城皇宮里那個家伙對于月的描述,可是不管是在唐國還是在遠嫁的金帳王庭,過去那么多年她都沒有在夜穹之上找到那個家伙口中的白玉盤。
若無白玉盤,何以寄相思。
明哥哥,你還好嗎?
我,你的小魚兒,回來了。
灰色舊袍老者站在其身后,與她同望一片夜穹。
當然今夜與李漁同望一片星空的除了身旁的灰色舊袍老者之外,還有兩名同鄉(xiāng)人。
褪去身上舊棉衫躺在床上的軍卒少年將自家小侍女冰冷的小腳擁入懷中為其取暖后,透過床畔的窗戶望著那深青色的夜空,喃喃低語道:“今天還是沒有月亮啊……”
白衫書生袍少年以左手為枕,躺椅為床,衣衫為褥躺在自家庭院當中,衣袂在夜風(fēng)中飄舞,無數(shù)小酒壇此刻歪歪斜斜地倒在少年身旁的地面上。
少年眼有醉意地舉杯對星空,道:“干杯!”隨后一飲入肚,這杯也不知道是他飲的第幾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