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兩人換了藥,安昕一覺醒來已是下午。
大堂的尸體已被清干凈了,柜臺旁堆了一堆雜物,血顏正在將它們分類整理。
“砸了我們那么多東西,他們身上這點破爛都不夠賠的呢!”煙珈右臂捆著繃帶,左手吃力地從雜亂的兵器堆里抽出一把長刀,喜道,“誒小隱你看,這刀怎么樣?剛好換下你那把斷的!”
謝衫隱接過刀顛了顛,點點頭。
“為了以防萬一,這些刀都扔地窖去給小隱備用著吧?!鼻妩c完錢財,血顏在武器堆前蹲下,“他們擅使刀劍,倒是沒有什么你可以用的鏢呢。”
“嘿,沒什么,大不了就在地上隨便抓一把土,也能當那飛蝗石?!?p> 將刀劍都整理完之后,煙珈蹦蹦跳跳的又去翻另一堆東西。她撥弄了一下,抽出了一塊玉牌,這玉牌成色極好,上面清晰的刻著“輔星閣”三字。
“想必這就是他們門派的腰牌了?!睙熺炱财沧欤罢媸前紫沽诉@么一塊好玉?!?p> 她雖傷了慣用手,卻仍不老實,這里戳戳,那里點點,不一會兒又翻出了一張羊皮紙,是一張標記了客棧所在地的地圖。
“嘖,不好玩?!睙熺焓忠粧?,扔一邊去了。
“星河還在睡嗎?”安昕走下樓梯,左顧右盼不見謝星河。
“醒來后就沒見過她了?!睙熺鞆碾s物堆中抬起腦袋,回道。
興許是還沒醒,先喚她起來吃藥吧。
登上二樓,來到星河房門口,她輕輕敲了敲門。
屋內無人應答。
等了一會兒,又敲了敲,屋內還是沒有動靜。她心中一慌,連忙推了門進去,只見屋內整整齊齊,一件血跡斑斑的外袍被隨意的搭在椅背上。
謝星河,卻不見蹤影。
“血顏!”她匆匆下了樓,“星河不見了!”
那埋頭清點著數(shù)目的散發(fā)少女連頭都懶得抬,“知道了?!?p> “???”煙珈與謝衫贏連忙停下手中的事圍了上來,“怎么回事?”
血顏依舊是那副風輕云淡的模樣。她撐著腰緩緩起身,從袖中摸出了一張字條。
“我去處理一些麻煩事?!笔侵x星河的字跡。
煙珈捏著字條,皺著眉頭嘟囔道,“不是吧,她一夜沒睡,累成那個樣子,有什么事值得讓她這么拼嗎?”
當然有啊。血顏掃了三人一眼,又繼續(xù)將頭埋進雜物堆。
三人沉默了許久……
休整了兩日,客棧又重新開張了。周圍的許多人都見識了黑衣人來的場景,一時半會兒沒人再敢進店吃飯。
冷清的生意再加上謝星河杳無音訊,除了血顏以外,另外三人皆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哎呀。放心吧,她過幾日就會回來了?!睂嵲诳床粦T他們三天兩頭嘆氣,血顏只好勸道。
煙珈躺在桌上,聞言翻了個身,“星河跟你說了要去做什么嗎?”
“沒有?!?p> “什么嘛……”她又翻了回去,“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不放心啊……”
血顏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安昕趴在桌上,盯了血顏好一會兒。她不明白在血顏心里謝星河到底是強到了什么地步,血顏到底有著什么樣的秘密呢?
見大家已無心工作,店里也沒半個客人,血顏只好早早打了烊,讓大家回去休息。
話還未說完,眾人便如行尸走肉般木納的回房了。
今日已是星河留信離去的第七日。
推開窗,安昕趴在窗沿上輕輕嘆息。七日了,謝星河還沒有回來。她盡量不去想謝星河會不會在外出事,只幻想著等那不愛惜自己的臭丫頭回來,一定要好好教育她一番不可……
謝星河披著月光落在客棧窗前的樹上,見安昕正趴在窗邊看月亮,不禁一笑。
她此時渾身是血,本不該出現(xiàn)在安昕面前,可身體實在是疲憊,幾乎是下一刻就要睡過去了……
足尖輕點,她緩緩的飄至安昕面前。
“星河……!”
安昕驚呼,連忙將窗戶敞開讓她進來。謝星河跳進屋內,哪知腿忽然一軟,嘭的跌倒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
眾人被安昕的驚呼聲招來,推開門一看,只見謝星河渾身是血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幾人大驚!
安昕也很是慌張,想要去將她扶起,但看她渾身是血又怕觸碰到她哪處的傷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嗚嗚嗚哇……!星河……?。 睙熺旌鋈淮罂蘖似饋?。
血顏和謝衫隱一愣,兩人望向安昕,見她欲言又止,神色戚戚,不由也悲從中來。
氣氛一度十分悲傷……
沉默了片刻,血顏道:“埋了吧……”
安昕:“???”
星河的“尸體”微微動了一下,她吃力地將自己翻了個面,朝眾人哧哧笑了起來。
煙珈血顏謝衫隱:“???”
“白姐姐……這是怎么回事啊……?星河怎么還詐尸了……?”煙珈顫顫巍巍的問道。
“她還沒死呢?!毖伔藗€白眼,“誰說她死了的?浪費感情!”
“好像……也沒人說……”煙珈心虛的抿了嘴,剛才是她先哭的。
“她只是落地時摔了一覺……”安昕小聲道。
“……”
見她笑的燦爛,似乎是沒有什么大礙,眾人放下心來,哄鬧了一陣便各自回屋休息了。
安昕想要將她扶到床上,謝星河搖搖頭,道:“姐姐,我身上臟……”
“地上很涼,你……”
想起謝星河已好幾日沒有吃藥也沒有藥浴了,安昕連忙去摸她的脈搏,果然,脈象極其微弱,仿佛是個死人……不知道她這幾天去了什么,經(jīng)歷了什么,但能夠肯定的是,她吃了不少苦。安昕的眼淚又洶涌的流了下來……
謝星河想給她擦眼淚,但自己此時不僅渾身骯臟,更是半點力氣都沒有,只好輕聲對她說道:“姐姐……以后慢慢養(yǎng)便是了……”
可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某人,完全聽不進她說的話。
看不得安昕哭,但又不知道怎么哄,她費力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小木盒,戳了戳安昕的手。
接過木盒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套別致可愛的金針。
眼前的女孩以虛弱沙啞的嗓音對安昕說道:
“姐姐醫(yī)術精湛……又在練習飛針之技,怎能……少了順手好用的工具……”她輕輕笑著,“只管拿去扔,扔完了我再給你尋別的去……”
安昕哭的更厲害了。
謝星河無奈極了……不過,卻也無比的安心。
她閉上眼,終于緩緩睡去……
這一覺,睡了三天三夜。
令人心神不寧的小插曲終于過去,眾人回歸了往日的平靜生活。
客棧被重新翻修了一遍,花了不少銀兩,血顏斗志昂揚的投身到掙錢大業(yè)之中。閑暇時,謝衫隱不再研究食譜,而是去后院練起了大刀。煙珈白日里會教安昕練練飛針,安昕果真手腳極穩(wěn),不過幾日就掌握了其中要義。
而謝星河呢,自從上次渾身是血的回來,又大睡了三天之后,身體幾乎是崩潰到了極致。安昕開始著手藥療以外的食療,每日與謝衫隱一起給她制定飲食計劃,血顏與煙珈輪流督促,一時間,謝星河變成了棧內重點監(jiān)護對象……
這位病人深知自己之前行為過于出格,心虛不已,便乖乖的配合眾人,老老實實的當那藥罐子。
如此,一日又一日,時間走的飛快,再也沒有黑衣人來騷擾他們了。
轉眼就又到了年邊。
在煙珈的指導下,安昕的飛針之術日益嫻熟,如今已能做到十步之內百發(fā)百中了。平時店里人少時,她便站在后廚,將洗好的筷子一根一根投向柜臺的筷子桶,竟沒有一次扔偏過。
血顏靈機一動,又推出了扔筷子送小菜活動。她用稻草做了個圓盤,從內而外畫上十個環(huán)掛在墻上,最中心的點為十,最外為一。讓每位參與者拿十支筷子,站在三步之外投擲,若是連中八次十環(huán),便送小菜一份。
因參與活動分文不收,店中食客玩得不亦樂乎,出了店門便奔走相告,一來二去,不僅回頭客多了,慕名而來的人更是不少,客棧的生意再一次火爆了起來。
一時之中,西庭鎮(zhèn)掀起了一陣投筷子流。
臨近新年,家家戶戶都掛上了紅燈籠,客棧里也不例外。
血顏剪出了各式各樣的漂亮窗花掛在柜臺售賣,客人又是一陣哄搶。
煙珈嘆道:“血顏姐姐,你早點想出這些妙點子,我們那幾年也不至于餓肚子?!?p> “你當有點子就能有人來嗎?”血顏戳著她的腦袋,“沒有本錢,沒有客源,拿什么支撐這些點子?!?p> 煙珈揉了揉被她戳過的地方,道:“有道理,那還是多虧了白姐姐!”
安昕趴在二樓柵欄上,望著門前穿流不止的人群,再遠眺便是萬家燈火,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次被齊祜帶出宮時的街道,那街邊的昏黃燈火,將冬天襯得溫溫柔柔。
去年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會生活在這樣的城市里,曾經(jīng)陌生又害怕的生活,如今卻這般的安穩(wěn)愜意的度過了。若是沒有生在帝王家,當一個平頭小百姓也很幸福啊。
她又想念起每年年邊這段日子,父皇總會換著花樣送她一些新奇有趣的新年禮物,母后會給她準備好舒適華貴的新衣裙,哥哥們也會回宮給她講外面的見聞……而祜哥哥,則會一直陪在她身邊……
祜哥哥過得還好嗎?怎也不回封信呢?
想起與齊祜一同經(jīng)歷的點點滴滴,安昕的心中只有懷念與歡喜。跑什么呀,她也沒有怪他啊,既然不是親兄妹,喜歡就喜歡唄。
黑暗中,安昕托著腮,想起了很久……
除夕夜悄悄的來了。
街上節(jié)日氛圍熱烈,煙珈提議早早打烊去集市上玩玩,眾人無不贊同。
望著幾個雀躍而去的小身影,安昕不禁輕笑。
見他們早早地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想要出去玩了,安昕道:“你們先去吧,我把這幾頁書看完再去尋你們?!?p> 幾個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溜煙跑了個沒影兒。
戴了面紗,關上店門,安昕一個一個小攤晃悠過去,今年的攤上依舊是齊祜去年帶她看過的那些小玩意。她挑了一個兔子花燈拿在手里,又看向那賣面具的小攤,見那攤上什么動物的面具都有,唯獨少了狐貍與兔子,撇開眼,接著搜尋別的小攤去了。
馬蹄糕的香味撲鼻而來,安昕連忙跑去買了兩捆。見旁邊是她沒有嘗過的稀奇糕點,她問道:“老板你這糕點倒是稀奇,我能嘗嘗嗎?好吃的話我也帶些回去。”
老板給她切了一小塊,得意洋洋道:“我這是凍梨糕,早些日子從北山城學來的,放眼西庭獨我一家?!?p> 她嘗了口,果真冰冰甜甜,爽口到不行,立即也要了兩捆。
那老板見她一手拎兔子燈,另一手已經(jīng)拿了兩捆馬蹄糕了,提議道:“姑娘你買了這么多怕是不好拿,不如晚點我給你直接送到家里吧?”
“也行,那再捎點桂花糕吧?!卑碴繉ⅠR蹄糕遞給他,“我家在……額……”
在客棧住了大半年,她極少出門,甚至也沒有注意過客棧的牌匾。
“老板……這條路往南,有個客棧,就是可以扔筷子換小菜的那家……唔……要不還是我自己拿回去吧……”
“哦那家啊,那家客棧我知道?!蹦抢习搴罋庖恍?,竟又將別的口味的糕點也包了些給她,“前幾月受了你們店里大夫的照顧,治好了我的陳年老疾,再多贈你些糕點?!?p> 安昕一樂,沒想到她閑來無事打發(fā)時間的小善舉,還能有這效應,她笑著應下,“如此,便謝謝老板了?!?p> 手中只有一只小花燈,她便又萌生了再買些小玩意的念頭。想起血顏成天披散著頭發(fā),便挑了兩條紅色的發(fā)繩,發(fā)繩的兩頭還墜了兩個白色毛球,甚是可愛。記憶里謝衫隱總是穿著一件洗的發(fā)白的舊衣服,她便又挑了兩塊極襯他膚色的布,等回去后給他量量尺寸,添兩件新衣裳。還給煙珈挑了一對護腕,她記得之前煙珈心心念念的就是護腕了。
謝星河會想要什么呢?思來想去,還是給星河挑了件毛茸茸的小披風。店家偶爾會去客棧送貨,見過她幾面,見她大包小包的抱在手里,只讓她盡管再去逛逛,晚些他們會幫忙將東西送去客棧。
安昕開心地道謝,將買的物品一并放在柜臺,便又蹦跳著走了。
小花燈一晃一晃的墜在她身后,她抬起頭,忽然天空中飛起了盞盞明燈。
原來宮外的人也放祈天燈向上天祈愿啊。
她仰頭站在原地。
愿國泰民安,山河依舊……
愿故人不散,時光能緩……
安昕輕笑,她是不是有些貪心了?上天聽了怕是會嫌她麻煩。這個世界上,能對她百依百順且不嫌她事多的也就只有祜哥哥了吧。
恍然間,眼淚竟不知不覺流了下下來。
千般寵溺,萬般明示,一舉一動皆是他的心意。是她愚笨,是她恃寵而驕,習慣了索取,習慣了依賴,便也習慣性的把這些當成理所當然。
即使知道了他心悅于她,她也未曾有過半點反感,反而……有的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開心……
可他逃了,逃去了一個她沒有能力追去的地方。
那么此生還能再見面嗎?再見面時,他對她還會如當初那般嗎?
捂著臉,她小聲嗚咽起來,“祜哥哥,我好想你啊……”
一雙大手從身后探出,捂住她的眼睛。
頭上,被輕輕扣上了一只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