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顧淵的尾行

　　晚自修下課之后，顧淵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匯入浩浩蕩蕩的人群，而是百無聊賴翻著手里的《王后雄教材完全解讀》，這本輔助用書一向被班里的那幾位特級教師嫌棄，不過對于從前毫無學(xué)科奧林匹克競賽基礎(chǔ)的顧淵來說，卻是相當(dāng)?shù)倪m用。

　　正是這本王后雄幫助他從第一次摸底考試數(shù)學(xué)十九分的窘境里解脫了出來，在一周之后跨入了及格的門檻。

　　要求剛上高一的學(xué)生使用導(dǎo)數(shù)和三角和差化積公式的數(shù)學(xué)老師簡直就是魔鬼。

　　雖然明天下午就有數(shù)學(xué)周考，但此刻，顧淵的注意力并不在那花花綠綠的書頁上，而是無聲無息地投向了教室前排最角落的李冉。

　　李冉的手里拿著一支黑色簽字筆，正在一張空白的草稿紙上寫寫畫畫，雖然隔得很遠(yuǎn)看不清楚他到底在寫什么，不過顧淵憑借自己豐富的亂涂亂畫經(jīng)驗可以判斷，那絕對不是什么有意義的算式公式，而是信手隨筆的涂鴉。

　　等到教室里的人走了一半的時候，李冉忽然間站了起來，兩手往衣兜里一插，快步走出了教室的大門。

　　顧淵立刻跟了上去。

　　一到樓下他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李冉走的方向和學(xué)生的大部隊不同，沒有走上通往宿舍樓或者是夜宵食堂的林蔭大道，而是轉(zhuǎn)而走向了另一側(cè)的中心花園，而在中心花園的后面，那是藝術(shù)樓所在的地方。

　　顧淵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李冉身后大約二十米的地方，心中不禁有些奇怪，藝術(shù)樓是美術(shù)教室、音樂教室以及許多藝術(shù)類社團(tuán)的活動室所在之處，李冉往這里走干什么？

　　越往里走，人越少。這時候正是快十月的天氣，中心花園里金桂飄香，綿軟的草地上落了一層厚厚的金色桂花花瓣，顧淵跟了一小段之后，見四下無人，為了盡可能地減小腳步聲不被發(fā)現(xiàn)，他便踩到了鋪滿花瓣的草坪上。

　　借著灌木叢的掩映，顧淵小心翼翼地在花園小徑上穿插著，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李冉的身后。

　　站在桂花樹枝葉的陰影里，顧淵心里不禁有些忐忑，不知道為什么，明明自己是出于關(guān)心同學(xué)的目的才來跟蹤的，但卻總有一種仿佛正在干什么天大的壞事一樣，做賊心虛的感覺。

　　蹲在草地上，從兩棵被修剪得像冰激凌球一樣的灌木的縫隙里，顧淵看到李冉在關(guān)著燈黑漆漆的走廊上左拐右拐，最后消失在了盡頭拐角處的黑暗里。

　　顧淵眉頭一皺，連忙站了起來想要繼續(xù)跟上去，不料就在這時，他的右手忽然間碰到了一個溫暖的東西。

　　他心里一驚，扭頭一看，只見旁邊的灌木叢里竟然伸出了一只手！

　　“什么人！”

　　顧淵毫不猶豫地反手將其手腕用力一扣，不料對方的手臂竟然如同抹了油一般滑溜得不行，順著他的手臂直接向上一溜，緊接著便卡住了他的臂彎，然后向外猛地一擰。

　　“合氣道？”顧淵立刻認(rèn)出了這是柔術(shù)里的一種關(guān)節(jié)技，隨即抬起右腳向前一踢，只聽啪的一聲，小腿前端似乎打在了什么堅硬的東西上，直接彈了回來。

　　“擒拿手？”草叢那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淵哥？怎么是你？”

　　“子秋？”顧淵聽了不禁一愣，他伸手撥開樹叢，映入眼簾的果然是那一張如同雕塑般的五官立體的臉，“呼——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你怎么在這里？我記得你不是朝食堂的方向去了嗎？”

　　“我來看看李冉到底想做什么?！弊忧锩竽X勺憨憨地笑了笑，“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我就拐了個彎，一路跑著從操場后面順著圍墻繞了回來，沒想到這么巧碰上你了?！?p>　　“原來如此，我也一樣?！鳖櫆Y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在深夜的草叢里差點和別人打起來，這種事在一年多前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次，算是他人生當(dāng)中為數(shù)不多的不太好的回憶里的一項，“既然是你，那就沒事了，走吧，我們跟上去看看?！?p>　　“好?！?p>　　兩人悄悄地摸出了灌木叢，穿過了走廊，輕手輕腳地向著剛剛李冉消失的方向走了過去。

　　除了一樓東南側(cè)的新概念水彩畫體驗室門微微地掩著以外，其余的教室的門都是關(guān)著的，而且還都上了鎖。

　　顧淵和馮子秋交換了一下眼神。

　　看來就是那里了。

　　只不過，李冉這個時候來這種地方干什么？難不成是來畫畫的嗎？

　　正當(dāng)顧淵的手已經(jīng)快要摸上銅制的門把手的時候，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拉住了，這人速度奇快無比，甚至他都沒來得及做出什么反抗措施，整個人就被一把拖進(jìn)了身后的草叢里。

　　腳踩到鋪滿細(xì)碎桂花瓣的草坪上的瞬間，顧淵就立刻一手扣住了那條手臂的手腕，一手卡住了他的肩膀，將那人的整個身子扭了個翻轉(zhuǎn)。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馮子秋也做著同樣的事。

　　“喂喂喂，你們兩個，趕緊放手！”那人五官扭曲面目猙獰，表情就像是被人捏著鼻子灌了十斤老陳醋一樣酸爽無比，此刻壓低了聲音連連叫喚，不知為何看上去竟然有幾分像是被飼養(yǎng)員抓住的長臂猿。

　　但依稀還能夠看出幾分熟悉的面相，這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們的班主任陳歌。

　　顧淵和馮子秋立刻松開了手。

　　“陳老師？怎么是你？”

　　“噓！”陳歌豎起食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他指了指打開了一條縫的水彩畫體驗室的門，輕聲道，“顧淵，你去看看，動作輕點，不要被發(fā)現(xiàn)。”

　　顧淵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摸到了門邊，將那條門縫向外打開了一點點，從狹窄的視線里，他看到了那在一片昏暗中被電子屏幕照亮的李冉的臉。

　　李冉側(cè)身背對著他們，屏幕上顯示的東西到底是什么顧淵看不太清楚，但從那不斷變換的彩色場景來看，應(yīng)該是某種探索類的網(wǎng)頁游戲。

　　水彩畫體驗室里用的都是立體式觸屏電腦，雖然只裝了繪畫軟件，但并沒有斷網(wǎng)，比起每日都會鎖門的微機(jī)室和圖書館的電子閱覽室，這里的確是個可以上網(wǎng)沖浪的好地方。

　　但是，這當(dāng)然是違背學(xué)校規(guī)定的行為。

　　正當(dāng)顧淵準(zhǔn)備進(jìn)一步打開體驗室的門時，陳歌老師卻伸手將他從門旁拉開了，然后對著他和馮子秋搖了搖頭，指了指遠(yuǎn)處的宿舍樓的方向，示意他們兩個跟著他先走。

　　來到林蔭大道上的時候，陳歌才放開了嗓子，用正常的聲音說道：

　　“顧淵，你也太著急了一點?！?p>　　“??？我嗎？”

　　“對啊，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剛剛那個時候你打開了門，該對李冉說些什么？你確定能夠和他正常交流嗎？還有，如果他直接奪門而出，你是準(zhǔn)備去追他呢？還是不去追呢？”

　　“我……”顧淵一時語塞，他的確沒考慮過這些問題，不過，真的有必要考慮這么多嗎？

　　“陳老師，李冉他，到底在干什么？”馮子秋終于忍不住問道。

　　“你問顧淵啊，他不是親眼看到了嗎？”

　　“他在打游戲，僅此而已?！泵鎸︸T子秋投過來的好奇的目光，顧淵回答道，“不過，這也太瘋狂了吧?！?p>　　顧淵也很喜歡玩電子游戲，甚至?xí)ㄙM好幾百去買一款只能玩一百多個小時的正版三A作品，可那僅限于周六下午周考結(jié)束放假回家之后或是其他假期，至于跑到學(xué)校的電子繪畫室里去玩小游戲，絕對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而且如果根據(jù)尹天他們說的，每天早上六點不到李冉就不再宿舍的話，難道說不只是晚自修結(jié)束后的這段時間，就連早讀之前的那一個小時，李冉也在這里打游戲？

　　這已經(jīng)不只是成癮的問題了吧。

　　“如果只是網(wǎng)絡(luò)游戲成癮這么簡單的問題，那我就輕松多了。”陳歌清了清嗓子，轉(zhuǎn)身向著教師公寓的方向走去，“馮子秋，顧淵，李冉的問題不是那么簡單就可以解決的，如果你們想知道更多并且有心幫助他的話，明天中午，可以來辦公室找我?！?p>　　陳歌整理了一下被兩人弄亂的棕色風(fēng)衣，然后輕輕地扭了扭兩邊的肩膀，“呼——你們這兩個小子，力氣倒是不小，我這把老骨頭，差點就被你們倆個弄散架咯?！?p>　　顧淵停了不禁撇了撇嘴，老骨頭？這個看上去瘦瘦高高的男人將他和馮子秋兩個人一手就拖進(jìn)了草叢，甚至連反抗的機(jī)會都沒有留下，這可不是一個普通的三十歲成年男性可以做到的。而且兩個人一路走來，也算是小心警惕了，竟然連他的衣角都沒能看到，不得不說有些詭異。

　　次日中午，顧淵和馮子秋便來到了陳歌的辦公室，大中午的，整個辦公室里就只有陳歌一個人，他端著裝了咖啡的馬克杯坐在電腦前目光緊緊地盯著屏幕，眉頭罕見地皺著，似在深思。

　　“陳老師，我們來了?！瘪T子秋開口道。

　　“哦，子秋、顧淵，你們來了。”陳歌看到他們進(jìn)來，立刻熄滅了顯示屏，顧淵只看到了一點點殘留的畫面，似乎是一份學(xué)校的文件。

　　“關(guān)于李冉……”

　　“你們先看看這個吧。”陳歌從一旁堆積如山的書本、教案堆里找出了一張畫紙，“這是劉暢老師給我的，李冉的自畫像?！?p>　　劉暢是他們的美術(shù)老師，大學(xué)剛畢業(yè)，一直自稱是他們的姐姐。而那張自畫像，便是他們開學(xué)后的第一次美術(shù)作業(yè)。

　　顧淵的那張還是齊羽幫著畫的。

　　兩人一看到那張畫紙上畫的東西，一下子就傻了眼。

　　那張紙上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灘已經(jīng)干涸了的紅色顏料，在亮白色的畫質(zhì)上顯得十分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