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寧夏城頭的叛軍忽然發(fā)現(xiàn),攻城的明軍開始在城下將那些散落的麻袋收集在一起,并且在距離城墻約三十丈遠的地方重新堆砌起來,于是趕緊向總兵劉東旸和副將土文秀稟報。
劉東旸、土文秀得報后登上城頭仔細觀望,料想對方是像上次如法炮制筑墻登城,卻為何離城墻如此之遠呢?兩人一時猜不透明軍的用意,心想反正城池堅固,你能奈我何?因此也就任由城下的明軍折騰。
城下的明軍抓緊時機修筑堤壩,三天后,圍繞寧夏城城墻的一圈堅固的堤壩修筑而成。
隨著主帥李如松的一聲令下,士兵掘開河堤,河水自圍城堤壩預(yù)留的缺口洶涌流入,不到半日,寧夏城墻外和圍城堤壩之間的河水已經(jīng)有八、九尺之高,儼然成了一片湖泊,而寧夏城則似在湖泊中的一個島嶼。
李如松馬上命人將河堤和圍城堤壩的缺口堵死。城內(nèi)叛軍終于恍然大悟之時,梅國楨和李如松商議的“以水圍城、以水泡城”之勢已然成型。
劉東旸、土文秀緊急向哱拜稟報,哱拜親自登上城頭眺望,卻大局已定,也是無可奈何。終究是哱拜老辣,他一面急命城內(nèi)叛軍也開始收集麻袋裝土,在城內(nèi)沿城墻堆砌堤壩,另一面派人收集城內(nèi)木材,召集匠人連夜趕制沖鋒舟,以備突圍使用。
城外李如松也在緊鑼密鼓地抽調(diào)三千人馬援馳駐守的麻貴,以防套內(nèi)著力兔部增援,這其中便有一個壯漢正是忽日巴日。
入夜,二十艘沖鋒舟自城內(nèi)緩緩縋下,渡過圍城的水面悄悄越過了堤壩,這二十條沖鋒舟上每一艘分別載了一人一馬,一行人待船靠岸后便棄船騎馬,悄悄地朝河套方向挺進,此刻明軍大營正處在一片黑暗之中,偶有幾處星火大概是巡夜的哨兵手中的火把,似乎是并未考慮有人會突圍因此并未嚴加戒備。
這二十名叛軍自是受了哱拜委派突圍到套內(nèi)搬救兵,他們見此情景不禁心中大喜,于是偷偷越過明軍大營往套內(nèi)急奔,一口氣騎馬奔出了五六十里,仍不見后方有明軍追來,才徹底放下心來。
其中一個士兵向領(lǐng)隊說道:“我說頭兒,王爺和劉總兵都把李如松和明軍說得神乎其神,一再叮囑我等小心行事,說得像闖龍?zhí)痘⒀ㄒ粯?,可是你我兄弟卻不費吹灰之力便闖了過來。依我看這個李如松不過如此,也是草包一個!”話音一落,這隊騎兵開始放肆地大笑起來。
可隨著那領(lǐng)隊一聲驚呼,眾人的哄笑聲也戛然而止!因為他們發(fā)現(xiàn),李如梅親自率領(lǐng)著數(shù)以千計的明軍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就像一只露出了獠牙的猛虎正守在前方,可憐這二十名叛軍騎兵連逃跑都沒來得及,就被對面的一隊遼東鐵騎一個沖鋒消滅殆盡。
哱拜又連續(xù)派出兩批騎兵突圍去套內(nèi)請救兵,都被埋伏于途中的明軍消滅得一干二凈。
屢次突圍求救的騎兵雖然都未能成功,但是套內(nèi)著力兔部所派出的探子卻已將寧夏城戰(zhàn)況如實回報,因此著力兔親率三萬騎兵傾巢而出趕來救援,此股援軍本來取道平虜,無奈平虜守將蕭如薰太過彪悍,援軍與之接連交戰(zhàn)三日不僅未能通過,竟損傷千人!
著力兔無奈之余意圖轉(zhuǎn)道樂陶,卻遇到麻貴、李昫所率在此等候多時的伏兵。
麻貴這一段日子被李如松罵的凄慘,心中一股無名火正愁無處發(fā)泄,而李昫更是以戴罪之身留用,兩人此刻遇到著力兔的援軍,哪里還能摟得住火?
原本李如松命麻貴、李昫二人將援軍阻截、擊退即可,可這兩位哪里還顧得了這許多。兩軍甫一接觸便大敗著力兔所部援軍,而兩場大戰(zhàn)下來竟然吃掉著力兔一萬多騎兵。
這一來著力兔不禁慌了神,也顧不得哱拜所許諾的“大餅”,畢竟保存自己的實力才是前提和根本,因此他率剩余騎兵往老巢套內(nèi)地區(qū)退去。
按理援兵撤退便無再追擊之理,豈料麻貴和李昫這兩個心中滿是無明業(yè)火的家伙殺紅了眼,竟率兵一路追了過去,而且越追越猛,越打越兇,兩人直打到著力兔套內(nèi)地區(qū)的老巢仍然不肯罷休!
這一來可苦了著力兔,打又打不過,理又沒處說,無奈只能繼續(xù)后撤,就這樣雙方一路糾纏,一直到賀蘭山以北,麻貴、李昫實在是因為戰(zhàn)線太長,給養(yǎng)難以為繼才撤兵。
卻可憐著力兔剩余的幾千兵馬又繼續(xù)在賀蘭山以北轉(zhuǎn)悠了一個多月才敢返回套內(nèi),經(jīng)此一役后三十年一蹶不振。
轉(zhuǎn)眼到了九月初三,此時寧夏城內(nèi)的哱拜一直在翹首以盼援軍的到來,但苦等數(shù)日卻始終杳無音信,也便料到外援幾乎已經(jīng)無望。然而此時城墻已經(jīng)被圍城之水浸泡多日,幾處城墻已經(jīng)開始松動漏水,城內(nèi)糧草給養(yǎng)雖然準(zhǔn)備充裕卻也日漸減少。
哱拜心里清楚,再如此死守下去無異于坐以待斃。因此經(jīng)過思索再三,決定派人在夜里趁明軍不備搗毀圍城的堤壩,先將圍城之水退去,而后再伺機與明軍決一死戰(zhàn)。
主意拿定當(dāng)夜,哱拜便挑選了三名機靈、干練的親兵攜帶了鍬、鎬、引信火藥等物,乘坐了一艘沖鋒舟悄悄抵達對岸的堤壩,卻不料未等上岸,便被早已埋伏好的明軍所發(fā)現(xiàn),三人中一人被當(dāng)場射死,一人跌落水中溺水?dāng)烂O乱粋€叫趙老三的士兵被生擒,連夜押送回明軍大營。
李如松和梅國楨收到稟報都覺得事關(guān)緊急,于是兩人先后趕到中軍大帳,命人將趙老三押了進來。
趙老三本就被明軍嚇得瑟瑟發(fā)抖,此刻在中軍大帳見到李如松和梅國楨,早就為二人氣勢所懾,除了一味地磕頭討?zhàn)埬睦镞€敢作他想?
梅國楨和李如松對望一眼,便開始盤問。結(jié)果不費吹灰之力便從趙老三口中得知,由于哱拜和劉東旸兩人捏造謊言,對城內(nèi)百姓說萬歷皇帝已經(jīng)對寧夏城闔城軍民頒下免死鐵券,卻被李如松和梅國楨扣留不發(fā),誓要城破之日盡屠城內(nèi)軍民!
城內(nèi)百姓皆信以為真,因此雖然寧夏城遭圍困多時,但城內(nèi)軍民卻士氣高漲,決心誓死抵御明軍。
梅、李二人掌握了如此重要的軍情之后,命人將趙老三押下收監(jiān)。隨后梅國楨連夜起草了一份《告寧夏城軍民書》,信中不僅拆穿了哱拜、劉東旸等人的謊言,并許諾城內(nèi)軍民如果出城,一律保全性命無憂,且由朝廷按日供給口糧。
梅國楨寫好后并命人謄寫了幾百份,第二日清晨便命士兵將信件都捆扎于弓箭之上,全部用重弩射入城內(nèi)。
寧夏城城內(nèi)軍民撿拾到信件以后拆開一看無不震驚,一傳十十傳百使消息不脛而走,而守城副總兵土文秀又出昏招,竟然下令士兵強行收集所有信件并付之一炬,如此一來城內(nèi)軍民更加斷定信中所言非虛,一時間城內(nèi)軍民人心浮動,原來凝結(jié)在軍民中的死戰(zhàn)之心瞬間土崩瓦解。
兩日后的清晨,梅、李二人又結(jié)伴騎馬繞著寧夏城緩緩而行,此時正值初秋,遠處天色湛藍,一陣微風(fēng)吹過,偶有落葉飄入圍城的水面之上,蕩起圈圈漣漪,更顯出周遭的寧靜。
梅、李二人被眼前的美景熏得有些昏然欲醉,而城頭上的守城叛軍似乎也被這淡淡的秋意所沾染,透顯出一絲倦怠和慵懶,渾不似之前所見處處守備嚴整而顯露出的森然景象。
如此明顯的變化自然逃不過梅國楨、李如松二人的法眼。兩人相視一笑,知道是日前梅國楨所寫的那封信起了作用。
李如松眼望圍城之水揶揄道:“梅兄,時下已至初秋,不如等到冬日,待水面結(jié)冰時,便率領(lǐng)將士踏冰入城豈不省了許多周章?”
梅國楨笑道:“賢弟說笑了,這場仗如果真打到冬日,恐怕當(dāng)今圣上第一件事便會向你我二人興師問罪?!?p> 李如松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依我推算,寧夏城墻在近幾日便會被水泡至垮塌,梅兄以為屆時是否到了一舉攻下寧夏城的時機?”
梅國楨看了一眼李如松淡然道:“如松賢弟胸中自有定論,又何必多此一問?!?p> 李如松有些感慨:“是啊,破有形之墻易,破無形之墻卻難??!無形之墻不破,巷戰(zhàn)和攻城之戰(zhàn)相比只會更加兇險異常?!?p> 梅國楨應(yīng)道:“有些事也需要看緣法,我們回營吧?!?p> 梅國楨話音剛落,卻見窖生自遠處策馬疾馳而來。
梅國楨笑道:“如松賢弟,我倒是覺得你這個親隨小將頗有些趣味,總覺得每次見他必有好事降臨,真是一員福將。”
李如松笑道:“借梅兄吉言,卻看窖生這次有沒有好消息帶來?!闭f罷勒馬站定。
窖生來到梅、李二人身邊,飛身下馬行禮道:“報梅御史、李總兵!有軍情上奏?!?p> 李如松干脆利落地叫道:“說!”
窖生回復(fù)道:“是,剛剛截獲了一個車隊,有十余輛推車上都裝滿了白胡麻,據(jù)車主說是城里的油坊自河南南陽販胡麻剛回來,李如柏將軍已經(jīng)將車隊先行扣押,請兩位大人定奪。”
梅國楨哈哈大笑著對李如松說道:“如松賢弟,我說什么來著?看來此子真是一員福將!”
李如松也爽朗大笑:“梅兄,一同看看去!”說罷兩人策馬返回軍營。
李如松、梅國楨兩人回到中軍大帳,見李如柏和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已經(jīng)在營內(nèi)等候。
兩人剛一落座,李如柏連忙上前見禮奏報:“稟告梅大人、李總兵,剛剛截獲了一個車隊,一共十七輛大車上都裝的是白胡麻。車主便是這個人?!?p> 李如柏話音剛落,站在一旁的中年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他嘴里連連說道:“稟報兩位大人,我是老實本分的生意人啊,一直在城內(nèi)開著一家小油坊,勉強度日,從未作奸犯科,請兩位大人明鑒!”
梅國楨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中年人,他看模樣約有三十歲,中等身材,雖然穿了一身粗布衣裝卻很是合體,顯得儉樸、精明,嘴唇很薄,看上去干練中透露著一絲狡黠。
于是梅國楨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中年人趕緊答道:“回稟大人,小人名字叫作李登。”
梅國楨說道:“李登,起來回話?!?p> 李登趕緊低頭道:“小人不敢?!?p> 梅國楨溫和地說道:“讓你起來就起來,只是有些話要問你,不必拘謹。”
李登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李如柏,李如柏說道:“既然梅大人讓你起來回話,你就起來,不過要老實回話,否則定然嚴懲!”
李登點頭如搗蒜,連連說道:“小人遵命!小人遵命!”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了起來,低頭垂手站在一旁。
梅國楨側(cè)頭看了一眼李如松,李如松點頭示意繼續(xù)盤問,便繼續(xù)問道:“李登,你是哪里人?”
李登趕緊答道:“稟大人,小人祖籍在山西晉城,自幼喪父,從小便跟著叔父到西北一帶販牲口,后來叔父在寧夏鎮(zhèn)染了急癥暴斃,小人走投無路,便去了城內(nèi)一家油坊做學(xué)徒,直到五年前自己才張羅了一家小油坊,勉強糊口度日?!?p> 梅國楨點了點頭道:“一個學(xué)徒能白手起家也實屬不易,自然是少不了比常人多了幾倍的用心和勤奮。如此說來,李老板對寧夏城內(nèi)的風(fēng)土人情應(yīng)該是頗為熟悉了?可知道哱拜的府邸在城內(nèi)什么位置?”
李登一聽趕緊答道:“蒙大人謬贊!小人哪里敢稱老板。只是糊口罷了。小人雖在寧夏城多年,卻一直忙于油坊生意,至于城內(nèi)的風(fēng)土人并不算了解,和官府便更加沒什么往來,也不知道……不知道哱拜王爺?shù)母?。最多只是對城?nèi)地形路況知道一些?!?p> 梅國楨何等城府,聽到李登剛才回話時有些猶豫,便知道剛才的回話言不由衷,卻也不急于戳穿,他只是看了李登一眼,話鋒一轉(zhuǎn)道:“對了,李登,你拉這許多白胡麻從哪兒回來?”
李登仍舊低著頭道:“回大人,小人剛從河南南陽平輿販了一批今年最早播種的白胡麻用于榨油?!?p> 梅國楨贊道:“我聽說河南南陽府平輿所產(chǎn)白胡麻屬性溫涼,味道醇香,品質(zhì)居全國之首?!?p> 李登聞聽此言抬頭瞄了一眼梅國楨又低下頭道:“大人見識廣博,小人欽佩!這南陽平輿所產(chǎn)白胡麻,馳名宇內(nèi),確可算是天下第一。待小人回到油坊,必然挑選今年頭茬最好的白胡麻,壓榨出上好的胡麻油給大人送過來?!?p> 梅國楨笑道:“這平輿白胡麻雖好,價格卻也極高,梅某在京城時聽聞,便是好多二、三品的京官也多是在逢年節(jié)時才打上一二斤以備節(jié)日食用,而平時大多食用的卻是黃豆油抑或菘菜籽油,至于尋常百姓能用上莧菜籽油便算是心滿意足了。就你這許多車的白胡麻,卻讓梅某如何能買得起?”
李登一聽趕緊說道:“大人說哪里話?大人為朝廷、為百姓憂心勞神,這些許土物能值什么錢,自然是小人孝敬大人的?!?p> 梅國楨笑道:“這么說來李老板倒是大方的緊啊,那梅某就先行謝謝李老板了!不過……”
梅國楨忽然收起了笑意冷冷地道:“我倒要問問你,你這一車胡麻是多少石,這一十七車一共又是多少石,一共能榨出多少油?這么多胡麻油如不是城內(nèi)權(quán)貴之家訂購,難道都等著寧夏城內(nèi)的百姓們一斤半斤的零散購買?”
李登頓時被問得語塞,梅國楨忽然喝道:“李登,你好大的膽子!”
李登嚇得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忙磕響頭道:“大人,我說實話,城內(nèi)哱拜的王府內(nèi)及各級官員家中用油都是小人的油坊常年在供應(yīng),但除此之外,我從沒有任何的作奸犯科,我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生意人,請大人明鑒??!”
梅國楨哼了一聲道:“從不作奸犯科?可你明知哱拜已經(jīng)起兵謀反,卻仍執(zhí)意妄想將這批胡麻運送入城,這便是在向城內(nèi)叛軍輸送給養(yǎng),與叛逆同罪,當(dāng)誅滅九族!”
李登聽了梅國楨的話一時竟嚇得傻了,目光呆滯地半晌無語。
李如松在旁察言觀色,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于是對梅國楨說道:“梅大人,你先息怒,依我看這個賣油郎無非是擔(dān)心城內(nèi)家眷安危,似乎并非有意資助叛軍?!?p> 李如松話音剛落,李登突然一邊磕頭,一邊大聲求饒:“兩位大人救救小人吧,小人在城內(nèi)上有老下有小,現(xiàn)在不知生死,小人實在是憂心家人安危,才想冒險進城。至于這批胡麻,那是小人投入了全部積蓄另外又借貸了三十兩銀子才湊夠本錢,實在是……實在是舍不得,可到了今日如此地步,小人愿意將這批胡麻全部獻給官軍,只求兩位大人能饒了小人!求求兩位大人了!”
李登連連告饒,到后來已經(jīng)是聲淚俱下。
李如松向梅國楨使了個眼色,梅國楨心領(lǐng)神會,說道:“既然李總兵代你求情,你先起來,本官有話問你?!?p> 李登兀自不??念^求饒,似乎沒有想停下來的意思。
李如柏見狀低聲喝道:“李登,梅大人讓你起來,有話問你,你還不起身,難道真要等著治罪不成?”
李登聽了不敢再執(zhí)拗,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身上瑟瑟發(fā)抖。
梅國楨看了看李登說道:“本官念在你尚有仁孝之心,又有李總兵替你求情,就給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只要你肯用心,事成之后我擔(dān)保,城破之時,定然保你家人安全。另外你這批胡麻也由官軍原價收了,免了你后顧之憂,只是此事需擔(dān)些風(fēng)險,你可愿意?”
李登在這短短的一炷香時間里,如同在地獄和天上人間游走了一圈般,心神早已大亂,此刻聽梅國楨如此說了哪里還敢說個不字?他只是不停地重復(fù)道:“一切聽大人吩咐,一切聽大人吩咐!”
梅國楨安排人帶李登出了營帳洗了把臉,又命人給李登搬了把椅子,端上了一盞熱茶,待其心緒平復(fù)后,他才說道:“你知道哱拜的府宅所在,那你可知道劉東旸府宅在哪嗎?”
李登趕緊起身回復(fù):“稟大人,小人知道,劉總兵的府上日常用油也是由小人的油坊供給?!?p> 梅國楨看了看一旁的李如松問道:“李總兵覺得如何?”
李如松一笑:“梅兄已然成竹在胸又何必多此一問,只是此間無周郎,這斬蔡瑁張允的書信卻需勞煩梅兄親自捉刀了?!?p> 梅國楨點頭贊道:“好個李如松!什么事也瞞不過你的法眼!”
他轉(zhuǎn)頭對李登道:“你今晚便趁夜色進城,只需要先到哱拜府上送一封信,再到劉東旸府上送一封信,就算是功德圓滿?!?p> 李登一愣,問道:“大人就是讓小的去送兩封信這么簡單?”
梅國楨微笑道:“就這么簡單,不過,古語有言‘先明后不爭’,有些話我卻要和你交代明白,送這兩封信雖然簡單,但是你且記住,如果讓哱拜和劉東旸這兩人中的任何一方知道另外一封信的存在,不僅你自己有性命之虞,就連同你的家人恐怕也會受到牽連,切記!”
李登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雖然聽梅國楨說得較為嚴重,不過心里暗想好在自己對城內(nèi)情況實在太過了解,又和哱拜及劉東旸府上的管家和下人都有交情,自忖送出這兩封信且不讓哱拜和劉東旸彼此知曉似乎不難辦到。
梅國楨眉頭微皺,不無擔(dān)憂地道:“只是此時大水圍城,守軍又戒備嚴密,你一人如何能夠平安進得城去?”
李登不敢有隱瞞,連忙從懷內(nèi)摸出一塊令牌,雙手舉過頭頂?shù)溃骸靶〉牟桓译[瞞,我出城之際王爺府給了我一塊通行令牌,配合暗語,守軍自會讓我進城?!?p> 梅國楨不再說話,開始一邊研墨一邊眉頭緊鎖,似乎在醞釀這兩封信的內(nèi)容。李如松見此情景便安排李如柏將李登帶下去休息。
過了一會兒梅國楨已將墨研好,他拿出紙筆將兩封信一蹴而就,然后遞給李如松。
李如松仔細看過了以后,抬頭看了看梅國楨贊道:“梅兄你這一出手,當(dāng)可與陳平、周郎比肩,這兩封信讓哱拜、劉東旸看見,便是有十個寧夏城也破了!”
梅國楨看了李如松一眼調(diào)侃道:“李總兵如此說似乎是要在破城擒哱拜之前捧殺我??!”說罷兩人一起朗聲大笑起來。
入夜,李如柏準(zhǔn)備了一艘沖舟,李登趁著夜色獨自一人駕船靠近城墻,憑借通行令牌和暗語,潛入了寧夏城。
李登進了城以后,便連夜來到了哱拜府宅附近,見左右無人,順手將一封信取出仔細看了一眼,確認無誤后將信藏到路邊,才來到哱拜王府門前,和守門衛(wèi)兵說了來意,衛(wèi)兵不敢怠慢,馬上進府通報!
此刻已至午夜,一個府內(nèi)仆人罵罵咧咧地和衛(wèi)兵來到門前,李登趕緊掏出二兩銀子塞給那仆人和衛(wèi)兵,詳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
那仆人借著微弱的燈光看了半天,依稀認出是常給府里送油的油坊老板,又聽他說是從城外明軍監(jiān)軍處給老爺帶了親筆信,一時不敢怠慢,趕緊重又進去通報。
李登在府門外等著,不一會兒便看到府內(nèi)亮起許多處燈火,隨后也傳出陣陣的嘈雜之聲,又等了一會兒,便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抬頭看時,卻是哱拜府內(nèi)的總管親自出來,忙上前見禮。
那總管睜著眼睛上下打量了李登一番,呵斥道:“我說李登,你大半夜的搞什么鬼!”
李登與那位總管結(jié)識多年,每年也都在他身上花費不少心思和銀兩,因此并不見外,李登此刻上前一把抓住那總管的衣袖拉到一旁,帶著哭腔低聲說道:“大哥,我還哪里有心思搞鬼,我這次從河南平輿販的這批胡麻全他媽的讓明軍搶了!明軍的那個什么狗屁監(jiān)軍還讓我給哱拜老王爺帶來了一封信,說我要不干,便殺了我祭旗!”
那總管也吃了一驚,問道:“那信呢?在哪?”
李登著急地道:“就在我懷里,但是那個監(jiān)軍說了,必須讓我親手交給哱拜老爺,不然絕不饒我!”
那總管微一沉吟,說道:“那好,你現(xiàn)在便隨我來!”說罷便帶領(lǐng)著李登一起來到府內(nèi)的客廳。兩人到了門口,管家示意李登止步,自己先行進到客廳,不一會兒便出來道:“李登,我們老爺讓你進去?!?p> 李登應(yīng)了一聲,便跟隨管家進到客廳,見有幾個下人在旁站立伺候著,客廳正中的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個年近六旬的老者,雖然身材略有些發(fā)福,但氣勢威猛,眼睛一掃便覺震懾心魄。老者的旁邊站了一個服飾華貴、一臉傲狠之色的年輕人。
管家側(cè)頭對李登說道:“還不趕緊跪拜我們老王爺和小王爺。”
李登聞言趕緊跪倒在地:“小人參見老王爺、小王爺!”
那老者自然便是哱拜,在一旁站立一臉傲狠的是他的獨子哱承恩。
哱拜并不理會李登,卻用蒙古語對管家問道:“就是這人一直給我們府里送油?”
管家趕緊低頭拱手道:“回王爺,正是此人。”
哱拜繼續(xù)問道:“有多久了?”
管家答道:“快十年了。”
哱拜略微點了點頭,向李登揮了揮手,示意他站起來回話。李登看了看管家,然后站起身來。
哱拜和藹地用漢語對李登說道:“聽說你剛從城外進來?”
李登趕緊答道:“回老王爺?shù)脑挘∪舜_是剛從城外進來。還給您帶來了一封城外一個叫梅大人的親筆信?!?p> 哱拜手略微顫了一下,卻極力表現(xiàn)得一副泰然處之的模樣,平靜地問道:“哦?是梅國楨大人嗎?信在哪里?”
李登趕緊將信從懷中掏出,雙手呈上,一旁的哱承恩一把將信奪了去然后交給父親。
哱拜將信打開,哱承恩手拿一盞燭燈站在父親身后,見信上寫著:哱拜將軍親啟,將軍虎威震爍宇內(nèi),威名遠播四海。自歸于我大明以來,數(shù)十年鎮(zhèn)守戍邊,揚威賀蘭,其忠心可表,其爍爍功勛亦足名垂青史矣。
朝廷早已明察,此次節(jié)外之變實因原寧夏巡撫黨馨為人刻薄所致,偷梁換柱于前、克扣尋釁于后,才釀此禍端。況殺黨馨乃漢將劉東旸所為,將軍父子何苦代人受過?唯愿將軍能迷途知返,為大明再立功勛!則將軍父子不僅能長享富貴,亦可名垂青史矣!務(wù)請將軍慎思而行,國楨叩首盼之!
哱承恩看完之后嘿嘿冷笑道:“爹,城外明軍久攻不下,這是怕了咱們!梅國楨、李如松之流才投書招降。咱們可不能上當(dāng),爹何不效仿李元昊,建立萬世功業(yè)?當(dāng)可……”
哱承恩話還沒說完,哱拜一個響亮的耳光便抽在了他臉上,哱承恩愣在原地,哱拜一字一句恨恨地說道:“你個不成器的東西!若不是你管不住你褲襠里的東西授人以柄,讓老子一生的心血付之東流,老子何至于淪落于此等地步。事到如今你不但不知悔改,竟還在這癡人說夢!”
哱拜越說越激動,他忽然站起來,雙手抓住哱承恩的肩頭一邊用力搖晃著,一邊用充血的雙眼瞪著兒子咆哮道:“兒啊,難道到了此刻你還不悔悟么?!大明朝有兩百萬大軍,要殺死我們父子如同碾死螻蟻一樣!你真想等到我們父子家破人亡、滿門抄斬那一天嗎?你說!你說??!”
哱承恩從未見過父親如此失態(tài),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任由父親抓著自己的肩膀咆哮,等回過神來他趕緊跪倒在地,向父親磕頭賠罪道:“爹,兒子知錯了!知錯了!那我們就……”
哱拜一揮手止住了兒子,重新坐到太師椅上,看著李登問道:“梅大人除了給我的信外還有沒有給其他人的信或者物件?”
李登心頭一緊,暗想那梅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嘴里卻趕緊答道:“回老王爺,梅大人只給了小人這封信命小人務(wù)必親手交到老王爺手上,其他什么也沒說。”
哱拜朝左右使了個眼色,旁邊站立的下人們一擁而上將李登按倒在地,任由李登嚇得驚慌失措,下人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細地搜了一遍,就連內(nèi)衣褲里都不曾放過,見確實沒有任何可疑之物才退到一旁。
哱拜微笑著說道:“你受驚了,現(xiàn)在就暫且回家休息。”
李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一邊將衣服重新穿好,一邊連連答應(yīng),隨后便隨管家一同往外走,剛走到大門口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對管家說道:“我有個事忘了和老王爺說了?!?p> 管家一聽緊張地問道:“什么事?快說!”
李登一臉愁容道:“你能和老王爺說說,把我那批胡麻給我要回來不?那可是我全部的身家……”
管家不等李登說完便一臉不耐煩地說道:“滾滾滾!”并將李登推出了大門,然后“呯”一聲將府門緊閉。
李登故意在門外敲了兩下,聽門里傳出“滾”的聲音已經(jīng)逐漸遠去,這才放下心,和門口衛(wèi)兵施禮告別,便匆匆來到藏信之處,確認左右無人,伸手抽出另一封信,趁著夜色往劉東旸府邸快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