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葉輕眉剛起身,便有丫鬟端了熱水進(jìn)屋來要侍候洗漱。葉輕眉將她兩人叫住,說自己獨立慣了,不勞二人服侍。這倆丫頭以為葉小姐新來乍到,不好意思,誰知一問之下竟是十分堅決,又說大家年紀(jì)相似,便如姐妹一般,不必有上下之分。
倆丫頭嚇得幾欲跪下,急道:“夫人昨晚臨走時好生交代過,葉小姐是少爺和世子請回來的貴客,決不能輕待了。夫人若知道我倆服侍不周,回去少不了挨板子?!?p> 葉輕眉見二人焦迫,也不好再拒,伸手從懷里取出兩張物事遞給二人,笑道:“也罷,那就勞煩兩位妹妹辛苦了,區(qū)區(qū)見面禮,妹妹可不要推辭?!?p> 二人知是貴客賞賜,忙屈身行禮接過,定睛一看,居然是太平錢莊的銀票,都驚得呆了。自己在范府上月例不過一兩半銀子,那票上卻是五十兩面值,抵得自己三年工錢。面前這位葉家小姐出手如此豪闊,自己真真是遇上貴人了。
待丫鬟們小心翼翼侍候梳洗完畢,葉輕眉來到前廳,見范建與世子二人早在門外路旁候著。小竹子仍是一身黑衣守在大門口,視而不見一般。
范建二人見葉輕眉出來,忙笑著上前迎道:“天色尚早,葉小姐昨日海上旅途勞頓,何不多歇息歇息?”
葉輕眉嘻道:“你哥倆起的倒早,像門神一般守著這門口,叫我如何敢睡懶覺?”
李世信躬身道:“我與建哥兒晨起鍛煉,順道路過,便來瞧瞧,這屋里若是有什么缺的,也好幫著置辦置辦?!?p> 旁邊倆丫鬟暗地差點笑歪了嘴,前些日子從沒見這哥倆早起過,為這還挨了夫子不少板子,今兒倒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葉輕眉見丫鬟神態(tài),心里明鏡似的,卻不說破,將二人迎進(jìn)屋來,告知范夫人早已安排妥當(dāng),不必再勞煩。
幾人正言笑時,屋外陳萍萍一路跑來,說早飯已備好,請葉小姐和兩位少爺去府上用飯。三人便跟著回了范府。
范夫人已然和小世義坐在桌前,一見葉輕眉進(jìn)來,忙招手道:“葉姑娘來我身邊兒坐,飯菜都快涼了,這初春天氣,寒氣還重,可不比平日里暖和?!?p> 葉輕眉依言坐下,范建和李世信也挨著坐在下方。小竹子和陳萍萍立于身后,有范夫人當(dāng)前,眾人也不好叫他倆落座。倒是小世義見了葉輕眉,纏個不停,一個勁兒求葉姐姐講講海上的故事。
范夫人笑道:“小世義你著急作甚,今兒姆媽給你哥仨準(zhǔn)一天假,不用背書,一會兒吃完早飯陪葉小姐在府里坐坐,少不了有故事給你聽?!?p> 說完轉(zhuǎn)身對葉輕眉笑道:“澹州城內(nèi)沒什么好景致,城外也不安全,姑娘初來,今兒就在府里打打葉子戲,解解煩悶兒吧?!比~輕眉自是點頭答應(yīng)了。
吃罷早飯,早有下人在廳前擺好牌桌,范夫人便領(lǐng)著幾人陪葉輕眉打牌。眾人一邊打著索子,一邊拉著家常,小世義緊挨著給葉姐姐抱膀子。打不多時,日頭漸漸升高,陽光順窗照進(jìn)廳來,曬在身上,眾人均覺十分舒坦暖和。
葉輕眉見窗上晶瑩剔透,笑道:“窗上安的是玻璃吧?”
范建答道:“小姐好眼力,這是東夷城近幾年出的稀奇玩意兒,運來我慶國,一倒手便是十倍利。去年初冬前,我瞧著新鮮,便自作主張?zhí)婺镔I了幾箱,安在這廳堂窗上。今日里在這打牌,倒是比以往貼皮紙時亮堂暖和許多。”
范夫人一邊摸牌,一邊笑道:“還有一種叫香水的,我讓蕓丫鬟買回了些,聞起來十分清雅,數(shù)日不散,與葉姑娘衣衫上的清香頗為相似,不知用的什么名貴香料?”
葉輕眉微微一笑:“不過是些時令的花瓣花油罷了,也算不上多名貴?!?p> 范夫人手中一頓,奇道:“莫非葉姑娘知道這香水來歷?”
“豈止知道,那香水,還有這窗上的玻璃,本就是我做出來的?!币宦犨@話,桌上眾人驚得差點連手中牌都散了。
見葉輕眉神色間頗為自得,范建略一琢磨,便有了思量,拱手問道:“葉小姐與那東夷城葉家商號的葉大東家如何稱呼?”
葉輕眉神色微斂:“正是輕眉家父。”
“原來姑娘是葉家商號的千金小姐,我說這兩天門前喜鵲喳喳叫呢,還真是貴客上門了。”范夫人撫手笑道。
李世信在一旁卻奇道:“葉家商號大名,我在京中早已聽聞過,乃是東夷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商號,不知葉小姐這般輕舟簡從來我慶國,所為何事?”
葉輕眉聞言,低頭不語,似有所思。范夫人見這小女兒模樣,忙打趣道:“你這混小子問那么多作甚,小心話多閃了舌頭?!毙闹袇s暗想昨日自己果然沒猜錯,這葉姑娘說不定便是背著家中長輩跑出來的。
范夫人正自犯愁如何收場,不料葉輕眉忽一抬頭,神色凝重,緩緩言道:“諸位莫怪,是輕眉先前失了交代?!彪S即一邊陪著眾人打牌,一邊將此行來歷與眾人說了一遍。
原來最近東夷城出了些動蕩,城主凌萬徹全家一百八十三口一夜之間被殺,而殺人的居然是凌老城主的白癡兒子凌云。小時候成日里癡癡呆呆也就罷了,后來不知從哪學(xué)來一套厲害劍法,無人敢惹。不久前其母無故慘死,這小子便發(fā)了瘋,將全家人屠了個干干凈凈,自己搶了城主之位。
小世義聽完急道:“一個瘋子白癡當(dāng)城主,那葉姐姐你在那豈不是很危險?”
葉輕眉一捏小世義臉蛋,展顏笑道:“那是自然,葉家商號家大業(yè)大,平時里便沒少被好事者騷擾。如今這白癡奪了東夷城大權(quán),所作所為實難揣測。家父也擔(dān)心商號有甚閃失,便令輕眉借出海游玩之名,來慶國查看一番。若有適宜地點,便打算將商號逐步遷過來,也算是預(yù)留一條后路。”
范建大喜道:“這倒好辦,澹州周邊地界我自幼便熟的很,若葉老有意來我澹州擇地發(fā)展,勘地建舍,招募人手,正是在下所長?!?p> 范夫人白了范建一眼:“長長長,澹州城小山多,民貧土瘠,哪里是個經(jīng)商的好地界?不過占著離東夷城比較近,這才留了小小的轉(zhuǎn)運碼頭,待過幾年南邊港口建起來,只怕這碼頭也維系不下去了?!?p> 李世信一旁附和道:“姆媽說的是,澹州確實小了些,要棲下葉家商號這只金鳳凰,著實憋屈了些。”旋即用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面上一邊畫,一邊向葉輕眉介紹道:“我慶國東臨大海,南抵南詔,西絕大漠,北阻強魏,東西南北幅員均不下兩千余里。若將這天下分做十份,北魏居其半,宋梁魯衛(wèi)東夷南詔這些撮撮小國合占不到兩分,我慶國獨占了三分之一。雖國土不如北魏遼闊,但要說天下精華之地,倒有一多半在我慶國境內(nèi)。且不說京都這世間一等一的所在,就那蘇州、杭州、沙洲、梧州、穎州等地隨便拿出一個來,都是人口繁盛、商旅通達(dá)的寶地。葉小姐任選一處,都絕不下于東夷城?!?p> 李世信言及母邦,神色飛揚,甚是自豪,不過轉(zhuǎn)瞬間目光又暗淡下來:“只可惜我慶國空有此雄霸之基,眼下卻內(nèi)有宗室紛爭,禍起蕭墻,外有北魏虎視,推波助瀾,恐怕須臾間便有社稷傾覆之險。世信雖為皇室子孫,空負(fù)一身抱負(fù),卻苦無用武之地。若我慶國能夠政通人和、上下一心,區(qū)區(qū)北魏又有何懼哉?”
“主子慎言,恐隔墻有耳。”身后陳萍萍小心提醒道。
“五十步內(nèi),并無旁人。”黑衣小竹冷冷言道。
葉輕眉沖小竹子點了點頭,又欣然望向李世信,緩緩言道:“我在東夷城之時,便常聽家父說起慶國物阜民豐,只是沒想到如今時局竟如此危艱。世子雄心壯志,輕眉十分欽佩,假如有朝一日世子能夠掌控朝堂大局,該當(dāng)如何施為?”
李世信見葉輕眉眼中頗有期許之色,心下稟然,略一思慮,正色言道:“若世信能夠掌控朝局,當(dāng)取三策。其一,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積蓄國力,此為根本;其二,廣布耳目,刺探敵情,隔絕敵謀,此為奇兵;其三,統(tǒng)一號令,練兵強武,整頓軍備,待機而動,此為王道。三者皆備,則我慶國必能與北魏一較高下?!?p> “我自幼與世子相熟,不想世子竟胸懷如此大略。他日若世子得償所愿,我愿助世子完成這第一策。”只見范建起身離座,鄭重朝世子拜下。
“奴婢雖沒什么能耐,也愿助主子完成這第二策?!标惼计几督ò菹?。
“好好好,妙極,那第三策就由我親自完成,一待時局變化,世信當(dāng)親提一旅之師,北定中原。待天下一統(tǒng),百姓再無戰(zhàn)亂之苦,饑患之憂,人人安居樂業(yè),這才算是天下太平,朗朗乾坤?!?p> 范夫人笑道:“哥兒幾個想得倒美,不是姆媽潑冷水,就憑你們幾個小屁孩,空有大志,身無分文,滿朝的大臣將軍們憑什么聽你們使喚?嫌銀子多了燙手么?”
一聽姆媽這話,哥幾個頓時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李世信心中透亮,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朝堂之上,無財便無權(quán),無權(quán)便無勢。如今自己兩位王叔在京中較勁斗力,靠的就是身后有流水般的銀子撐著。父王向來不愛結(jié)交朝臣,自己那位未來的岳丈大人也是個只能靠一身正氣過冬的清官兒。自己思索已久的三策,若無白花花的銀子撐著,只怕真如鏡中花、水中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了。
正自憂愁時,卻聽葉輕眉呵呵笑道:“哥幾個不必沮喪,我葉家商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銀子。若是諸位不嫌銀子燙手,葉家商號愿為臂助,共謀大業(yè),匡扶生民。”說罷掏出一張銀票來,其上赫然印著“太平錢莊核兌紋銀十萬兩整”十二個個大字。
諸人一見這銀票,頓時眼都直了。范府在澹州也算殷富,置辦這宅子也不過千余兩花費。且不說范家諸人沒見過這大筆銀子,便是此刻全澹州城合起來,一時間也湊不齊這十萬兩,誰知面前這位葉家小姐輕輕然便掏了出來。
李世信這才知道葉家商號富可敵國的傳說并非妄言,心中頓時大喜,若得身邊這位葉小姐相助,剛才自己所謀之事,只怕真有幾分成功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