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涯何處是我家
陽光明媚,相比后世,明朝的七月份就涼爽多了。
從峨眉下來之后,聶雪竹換了一身衣裳,稍微休整了一天,便朝著武當而去。
路途并不算近,聶雪竹騎著白龍?zhí)ぱ咛熘?,到了勛陽府的房縣。
這里和武當山就差了一百里左右的路程。
雖然還是下午,但聶雪竹還是決定休息一晚上再趕路。
好好梳洗一番,用最好的狀態(tài)去見心上人。
坐在鏡子前,聶雪竹取下面紗,看了又看,突然微微一笑。
“江湖再大,也終有個容身之所?!?p>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之子于歸,百兩御之。
維鵲有巢,維鳩方之。之子于歸,百兩將之。
維鵲有巢,維鳩盈之。之子于歸,百兩成之?!?p> “孟淑怡,你這是何必呢?!?p> 次日清晨,空中云層密布,有些許壓抑。
“這是要下雨了?!?p> 輕喃一句,聶雪竹還是決定出發(fā)前往武當山。
歸心似箭,猶記得上一次去武當山時,還只有十四歲,跟在師父凈塵師太身后,對見到的人或物都覺得新奇。
這一晃之下,時間如白駒過隙,三年之后,于恩師已天人兩隔。
同樣的路,同樣的樹,同樣的山,卻不是同樣的人。
世事當真是變化無常,一切都難以預料。
兩個時辰后,聶雪竹便策馬來到了武當山的腳下。
此時天空中有塊云散開,一束陽光直射而下,驅散了那一縷陰霾。
和著輕風,聶雪竹捋了捋劉海,輕笑道:“終于是盼來了陽光嗎?”
隨即她駕著馬沿著并不寬敞的山道,盤旋而上。
沿途松柏交錯,繁花似錦,偶爾可見飛鼠在林間躍過,彌猴在樹上嬉戲,突然間前方山路上竄出一只香貍,朝著聶雪竹看了一眼,又竄回了樹洞之中。
“你們都是在歡迎我嗎?”
“等以后再來和你們玩耍?!?p> 半個時辰之后,聶雪竹來到了南天門。
“上次師父說,入了這里,便是八仙之一的呂洞賓修道的地方。”
進入南天門之后,聶雪竹順便重觀一次南巖。
這個地方在元朝時重新修建過,但隨著元朝滅亡,這里也落敗下來。
“張守清在此地興盛道教,但元朝之后,張三豐真人另擇了武當金頂創(chuàng)立武當一派。卻不知為何不用此處?;蛟S是不喜元人所建吧。”
游完南巖,聶雪竹繼續(xù)朝山頂出發(fā)。
沿途中,天氣又陰沉下來,突然的就閃電交錯,隨后雷聲陣陣。
聶雪竹急忙趕路,所幸她記得沿途應該還有一處破落的廟宇,不一會兒功夫果然在視線中出現。
躲進廟宇后,聶雪竹還是淋濕了半邊身子,見廟中灰塵鋪地,蛛絲遍布,便知此地無人進入已久。
雖破爛不堪,但能擋風遮雨總歸是好的。
看著瓢潑大雨,聶雪竹沒來由的心情又傷感起來,喃喃地說道:“這莫非就是好事多磨嗎?”
所幸,夏天的雷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半個時辰左右,雨漸漸小下來,云層散開,陽光又重新灑落人間。
待雨停后,聶雪竹牽著馬從廟宇右側而過,不多時便看到了一天門。
這一天門朱墻翠瓦,飛檐彩壁,基座精雕,掩映在翠流彩云之中,屹立于天險之上,琦瑋壯麗,蔚為壯觀。
走進之后,便見有一祠,名喚文昌祠。祠旁有一座石拱橋,石料尚新,建成也就十余年時間。
上一次來匆匆而過,這一次聶雪竹見風景秀麗,于是走入橋上立足而觀。
只見橋旁古樹蒼勁蔥郁,橋下流云朵朵,附近峰巒隱現,如仙境一般。
“當真是修行的好地方!”
過了橋便是武當山著名的天梯。
拾階而上,走完這三百六十階,二天門便出現在了眼前。
進入二天門,山峰更奇,景色更佳。時常白云飄飄,伸手可攬;各種奇獸出沒,珍禽鬧林。
聶雪竹看到門后的那塊裂紋如劍跡的巨石,據說是真武大帝試劍之時一劍劈出,也不知真假。
從二天門到三天門,距離雖短,磴道卻陡險碰鼻,景致更為神奇。進入三天門,香風爽心,彩霞拂面,忽覺天低地深,似乎進入清虛仙境,有“欲唱一曲歌,恐驚星斗落”之感。
過三天門,再登一程,便遠遠看到朝圣門的門樓,此處便是武當派的山門所在。
或許是剛下過陣雨的緣故,這會兒山門前沒有任何人職守。
聶雪竹便自個兒牽著馬走了進去,遠遠地看到前方錯落而建的樓宇。
等到了臺階前面,上面就有一道童跑了下來,對著聶雪竹行禮后問道:“敢問姑娘芳名,來武當有何貴干?”
本欲脫口而出峨眉派聶雪竹的時候,她停了一下,改口道:“小女子聶雪竹來此尋好友華觀文道長,還望仙童代為稟報?!?p> 這道童十二三歲,還不懂江湖中事,所以聽聞聶雪竹的名字并沒有什么反應,這會兒說道:“華師叔正在閉關。前輩稍等,我這便去告知師長。”
一聽聶雪竹是華觀文的好友,他便改稱呼為前輩。
“仙童是哪位道長門下?”
“家?guī)熡嵩婏L?!?p> “原來是俞道長的高徒?!?p> 俞詩風年紀最大,已有三十,所以已經開始收徒。
過了片刻,反倒是張點墨出來接見,只見他來到聶雪竹面前,神色復雜,說道:“不知聶姑娘來我武當有何貴干?”
聽這語氣,很是生分,聶雪竹心中一悶,但還是行禮道:“聶雪竹見過張師兄?!?p> 張點墨側身避過,說道:“你我未有師門情誼,不便師兄妹相稱。不知聶姑娘所來何事?”
“我、”聶雪竹心中沒來由的一痛,有些話就突然說不出口,想了想,她說道:“華師兄他在閉關嗎?”
“師兄正在閉關,聶姑娘若有事,不如改日再來?!?p> 聶雪竹朝張點墨身后看了看,寬敞的臺階上空無一人。
她輕咬了幾次朱唇,小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后輕聲說道:“打擾張道長了?!?p> 隨即她牽著馬轉身離去。
張點墨看著聶雪竹的背影,神色復雜,卻沒有出聲。
“聶姑娘留步!”
隨著一聲深沉洪亮的聲音傳來,聶雪竹嬌軀微顫,回過身去,便見俞詩風從臺階上飛身下來,路過張點墨時瞪了他一眼,然后對聶雪竹說道:“四師弟自作主張,還望師妹不要見怪。請!”
聶雪竹笑了,說道:“謝大師兄。”
三人穿過真武大殿,來到后殿的會客室,俞詩風喚人奉上香茗之后,說道:“師妹稍坐歇息。想必師妹未用午食。我這便讓人準備些齋飯。三師弟正在閉關,待會兒我去喚他?!?p> 也未理張點墨在那里眼神示意。
聶雪竹行禮道:“有勞大師兄。”
于是俞詩風便將張點墨一同拽了出去。
張點墨說道:“大師兄,你這是何意?”
俞詩風冷哼一聲,說道:“這事是你能參與的?”
“可是。聶雪竹如今的名聲,怎么可以和三師兄在一起?”
“便是如此,那也是你三師兄的家事?!?p> “還未成家,哪說的上家事!”
“聶姑娘又非我武當仇人。你何必如此待她?!?p> “好吧,好吧。我不管了?!?p> 看到張點墨甩手而去,俞詩風搖搖頭,想了下,先去見了恩師殷不虧。
殷不虧聽后嘆了口氣,說道:“都是可憐之人。你去喚觀文去見雪竹。若觀文愿意,我武當自當庇護于她?!?p> 華觀文得知消息之后,立即跑去見聶雪竹。
四目相對,聶雪竹取下面紗,向華觀文走去。
華觀文神色復雜,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施禮道:“觀文見過雪竹師妹?!?p> 聶雪竹收回剛舉起的小手,也退了一步,看著華觀文,沒有說話。
華觀文想了想,說道:“師妹,不知,不知?!?p> 隨即想到話不能這么問,于是改口道:“師妹放心,觀文此生,一定會殺了韓元等人,替師妹報仇!”
聶雪竹眼泛霧氣,輕聲說道:“師兄便沒有什么與我說的嗎?”
華觀文再看聶雪竹,有些出神,隨即醒悟,側過頭去,說道:“江湖傳聞,師妹與那魔頭周軒,不知可有此事?”
聶雪竹搖搖頭,說道:“周公子未碰過我?!?p> 華觀文聞言一喜,心中輕松不少,又看向聶雪竹,說道:“江湖傳說總是不真切?!?p> “江湖有什么傳言?”
“江湖傳言,說你已嫁于那周軒?,F在看來,確實是個笑話?!?p> 聶雪竹想了想,問道:“師兄是不信雪竹嗎?”
華觀文聞言急忙說道:“哪里!觀文怎么會不信師妹!”
聶雪竹明亮的眼睛盯著華觀文,清脆的聲音問道:“那師兄為何要信江湖傳言?”
華觀文辯解道:“不是我要信。是師妹失蹤太長時間,總得給江湖同道一個交待?!?p> 聶雪竹心中一痛,澀聲道:“我聶雪竹的事,你要給江湖同道什么交待?”
“我?!比A觀文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說到底,你還是在意那些事?!?p> 華觀文說道:“男女禮節(jié),古而有之,又怎么會不在意?”
聶雪竹轉過身走到窗口,輕聲問道:“師兄,你是否從未想過,雪竹為何會來這里?”
雪竹若是失身,又怎會茍活于世?
說到底,你們從未相信我罷了。
華觀文向前走了兩步,說道:“師妹放心。即使天下無處可去,武當派也是你的歸宿。”
聶雪竹抬起頭,已是淚流滿面,她未去擦拭,努力控制著聲調,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道:“原來只是覺得我無處可去。”
華觀文一握拳頭,隨后說道:“師妹!無論你經歷了什么,我華觀文都不會輕看你!無論這個仇多難!華觀文一定替你手刃仇敵!”
“我原以為你和別人不一樣。”
說完這句,聲音變得哽咽了起來。
“我原~以為~你和別人~不一樣?!?p> “我原以為~唔唔~”
華觀文伸了伸手,又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邁出一步,沒有說出一句話。
良久,在沉默中,聶雪竹哭聲越來越小,直到停止了哭泣。
她轉過身,滿臉淚容,對華觀文說道:“聶雪竹打擾貴派清修,就此告辭!”
說罷,她直直向門外走去。
“雪竹!”
華觀文急忙去拉聶雪竹的手,被她甩開。
“華三俠,聶雪竹殘花敗柳,還望自重!”
華觀文聞言一愣,苦澀地說道:“你當真和那魔頭周軒……”
未等他說完,聶雪竹冷冷地說道:“聶雪竹之事,不勞華三俠費心?!?p> 華觀文追了幾步,又聽到聶雪竹說道:“你們也莫要一口一個魔頭。別忘了,你們還欠他一條命。”
聽著聶雪竹的話,華觀文終究沒有再追上去,一直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
遠處,殷不虧搖搖頭,回了房中。
聶雪竹牽著馬,孤伶伶地行走在小道上,來的時候這天梯不見高,離去的時候,這天梯卻又那么長。
默默地流了一路淚,到得那破廟時,心還是很痛,眼里卻再也流不出東西。
“厭浥行露,豈不夙夜?謂行多露。
誰謂雀無角!何以穿我屋?
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獄?
雖速我獄,室家不足!
誰謂鼠無牙!何以穿我墉?
誰謂女無家!何以速我訟?
雖速我訟,亦不女從!”
說到底,你們從未相信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