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孟攸還沒睡下。
他寫下最后一筆,方收了筆,揉揉酸澀的眼。
陳守仁喜歡孟攸不是沒有理由的,書院聰慧學子不少,但真正能成大事的卻沒有幾個。
就像薛立,也是夫子們公認的天資聰穎,但是在陳守仁看來,薛立就像一柄沒有劍鞘的劍,所向披靡的同時也會割傷周圍的人。
而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也根本不在意身邊人的死活。這種人,生性涼薄,不值得信任。
孟攸則像頑固的山中原石。沉默,堅韌,腳踏實地。即便遭遇風雨,也只會將它打磨的更加光滑,遲早有一天會露出里頭的湛湛美玉,驚動世人。
這般心性,再加上聰明的頭腦,陳守仁每每看他都要感嘆,孟攸若是我子該有多好。
只是孟攸在白鷺書院非常低調,平日也不怎么和同窗交流。即使功課被夫子頻頻夸贊,也只會遭來同窗們更多的妒忌和不平。
陳兮夾了一只龍井蝦仁放入口中,這龍井雖然是前幾年的,但也聊勝于無嘛,鮮嫩香,滋味甚美。
“好!真是好啊?!标愂厝誓弥粡埣埮耐冉薪^。
徐氏給陳守仁添了碗湯:“吃飯還看什么呢?”
陳守仁不在意的擺擺手,笑道:“學生的功課,孟攸此子,非池中物啊?!?p> 孟攸,眼前浮現(xiàn)那個一板一眼的小學究,陳兮有些疑惑,總感覺這個名字有些熟悉???
自己前世聽過嗎?若是父親這般重視的學生,應該自己知道才對啊。
陳守仁又道:“他是林兄昔日同窗的兒子,因為林兄引薦保舉才進來讀書。我們這條件甚為嚴格,若不是林兄以山長之職特例讓他進來,我們恐怕就要失去這個優(yōu)秀的學生了?!?p> 前世這段日子,林山長好像因為林櫻的逝世痛不欲生,閉門謝客。按父親的說法,很有可能前世孟攸并沒有進白鷺書院?
陳兮咬著筷子出神,被徐氏輕輕拍了拍手:“這么沒規(guī)矩,不能咬筷子?!?p> “爹,孟攸真那么厲害?”陳兮沒在意娘親的嗔怪,想了想又強忍住提起那人的心中不適:“若是和薛立比呢?”
陳兮雖不了解孟攸,卻很了解薛立,薛立在白鷺書院他那屆是很出名的,一轉學便奪了學堂第一,從此便一直穩(wěn)坐書院大小考榜首。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傾慕于他的才華(和臉),芳心暗許。
“哼,螢火比之皓月?!标愂厝蕦⑹种泄φn收好,冷哼了句。
徐氏笑道:“平日總聽你說要對學生一視同仁,這薛立聽說成績也是上佳,人也斯文俊秀,你卻總看他不順眼?!?p> 陳守仁瞪起眼睛:“我這些年帶過這么多學生,什么時候看走眼過。他和孟攸不是一路人?!?p> 陳兮暗自點頭,薛立簡直就不是人。要是她上一世能聽進父親幾句,也不至于淪落到后來的地步。
其實陳兮最恨薛立的地方不是他囚禁她折磨她冷淡她,而是他利用她,利用她的家人,利用她的整個家族來給他的仕途鋪路。
前世是她不孝,讓父親拖著病體,低下他一輩子沒有低下過的頭顱,折斷他引以為豪的風骨,去為他最不恥的學生走所謂的門路。
陳兮默默地給陳守仁夾了一塊鱸魚魚腹。
不過,父親這般說,她突然對這個孟攸提起了興趣。
這個父親口中的臥龍雛鳳到底是什么來頭,又有什么神通。
她陳兮倒要去看看。
是夜。
陳兮做夢了。
夢中,她十五歲,剛剛行過及笄禮。她戴著那只外祖母寄來的紅玉玉簪,那紅嬌艷欲滴。
她行色匆匆,擠過擁擠的人群,來到紅榜之下,如愿以償?shù)乜吹搅四莻€人名字。
薛立高中二甲,進士第六。
當時的陳兮只覺得,一切都圓滿的不能再圓滿,她盯著不遠處那個春風得意的少年笑,自以為他是她的少年,卻沒有在意那人眼中熊熊燃燒的野心。
如今看來,那些甜言蜜語,花好月圓不過是她的一廂情愿。
等等。陳兮猛地從床上坐起,閉著眼仔細回憶。那張紅榜,那張紅榜好像有孟攸的名字。
孟攸,紅榜第一,榜首…狀元!
陳兮睜開眼,眸光涌動。
狀元,狀元竟在我身邊!
五更天。小荷輕手輕腳進了來,將洗漱用物放在梨花木八仙桌上,一抬頭便差點尖叫出聲。
原本應該熟睡的小姐抱膝坐在床上,烏發(fā)迤邐,一雙杏眼灼灼地望著半空某一處,似在發(fā)呆,又好像不像。
在這五更天還蒙蒙亮之時,這場面,的確有些詭異。
“小,小姐…”小荷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陳兮緩緩轉頭,扯動嘴角對著小荷露出一個“瘆人的微笑:“小荷,時來運轉,我們的機會到了?!?p> 小荷欲哭無淚,大早上小姐這是又搞什么幺蛾子啊。
徐氏帶著白嬤嬤正在擺飯。
陳家早上吃的清淡,一大碗蛋花青菜清粥,一小碟酒糟魚腹,還有兩盤面點。
陳家雖然仆從少,陳守仁規(guī)矩卻大,所以白嬤嬤和小荷一般都是伺候了主子用膳才去后廚隨便解決一下。不過吃的大抵是相同的。
單說小荷,不過幾月光景,整個人便不同了。眼里有了精氣神,小臉也不再蠟黃。白嬤嬤沒有子嗣,私下里便認了小荷當干女兒,每日把小荷打理的利落干凈。
每次陳兮看著小荷那頭稀疏的黃毛硬是被白嬤嬤梳成兩個揪揪的樣子,就忍不住想笑。
“吃這個?!毙焓蠆A了一只核桃包放進陳兮碗里。
陳兮心里琢磨著事,下意識咬了一口,便被里頭流出的燙口流心燙的叫出來:“好燙?!?p> 白嬤嬤忙指使小荷去端了涼茶來,眾人一陣忙亂。
徐氏心疼埋怨道:“你跟你爹一樣,吃飯總是不專心,又想什么呢!”
陳兮樂呵呵的咽下涼茶,神秘地眨眨眼:“大好事?!彼肓讼胗值溃骸澳?,你能不能讓白嬤嬤做點江州特色的糕點?我想送人?!?p> 徐氏奇道:“送誰?”陳兮蓋上茶碗:“一個前途無量的狀元之才。”
孟攸,就算你不適合當我夫君,和你打好關系也準沒錯的。
陳兮瞇起眼,勾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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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東歸人
兮姐兒:爹,孟攸當你兒子不可能了,做你女婿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