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無衣到博物館時，已經(jīng)下午四點半，展覽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但好在他只為那一幅畫來，能遠遠看上一眼就好，剩下的這點時間已足夠了。
不出他所料，這次一百周年活動果然展出了鎮(zhèn)館之寶。雖然馬上要閉館了，《雪景寒林圖》前還是駐足著不少人。
路無衣不顧禮儀，使勁兒擠了進去，雖然他已經(jīng)看過多次了，但這次遇到，他還是一下子就被畫中恢弘的氣勢震懾住，呆呆地立在那里，腦海里突然回想起了第一次和這幅畫相遇的情形。
1980年，徐無衣跟著爸爸徐懷峰來到博物館，站在這幅爸爸最喜歡的珍寶前，因為爸爸異于往常的激情，他記住了這幅畫。也又因為這幅畫，他遇到了那個似從畫里走出來的女孩，她就是童畫。
其實，當(dāng)時僅14歲的徐無衣在第一次看到這幅畫時，并沒有看出有什么特別，不過就是些山山水水，一點也不生動醒目。爸爸那天給他說了好多話，他都忘記了，因為他當(dāng)時的心已經(jīng)跟著那個似畫里出來的清麗脫俗的女孩走了。不記得爸爸當(dāng)時說了什么，但他不會忘記爸爸當(dāng)時慷慨激昂的神情，那是他從未在爸爸身上看到過的熱情，那些熱情不僅僅是對這幅畫，也是對他的這份事業(yè)和整個生活。
整幅畫由三張娟拼接而成，有一張雙人床那么大。
畫里是白雪覆蓋的秦嶺山川，主峰半山腰有個寺廟，群山腳下是一片密林，林邊有板橋寒泉。
要仔細看才會發(fā)現(xiàn)密林里有茅屋村舍。
要再細看，才注意到雪山上的翠綠樹枝，山谷間似有若無的淡淡云霧。
要特別提醒，才能看到村舍門邊還有個探頭觀望的人。
他不自覺地往前湊，想看清畫里的每一處細節(jié)，卻發(fā)現(xiàn)了這幅年代久遠的畫作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腐敗跡象，也許這就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它了吧。
“這位先生，請在警戒線外觀看?！币幻ぷ魅藛T出聲提醒道，還用手沿著警戒線來回比劃了一條垂直線，示意他不能超過這個平面。
路無衣失望地點點頭，站直了身體。
還記得2003年，15歲的路采薇第一次從鵬城來到這里，也遭遇過類似的一次阻攔。這么多年過去了，他的好奇心沒有變，博物館也沒有變。
當(dāng)時的路采薇也是使勁兒往前湊，爸爸最后說的是什么呢？關(guān)于這幅畫的小秘密，他為什么怎么也想不起了。她越湊越近，想仔細看清畫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
“唉，同學(xué)，不能再往前了?！币粋€清脆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恚谶@個空蕩的大廳里還產(chǎn)生了一點回音。
路采薇專注于畫中，一時并沒有注意到這個聲音。
突然，一只手拉住了她的右胳膊，把她往后拽了一步，路采薇帶著疑惑和些微氣惱回頭看，卻見到是一個漂亮的年輕姑娘，看起來二十幾歲的樣子，圓潤白皙的臉上有一雙明亮的大杏眼，不大不小恰到好處的鼻子，加上微微上翹的嘴巴，給人很溫和的感覺，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同學(xué)，你得站在這條線外?！?p> 路采薇低頭一看，“哦，不好意思，我剛剛看得太入神了?！?p> “沒事，我明白的。這真的是機會難得，今天是這幅畫的最后一天展期了?！?p> “是嗎？那我運氣真不錯?！?p> “是啊，下次再看到它不知道是多少年后了?！?p> “嗯?！辈赊备c點頭，是啊，徐無衣在世二十多年不也就只見過一次，還是因為有個在博物館工作的爹。
“唉，你剛剛在畫里找什么？你是學(xué)畫畫的嗎？在哪個學(xué)校讀書？”
“??？我。。。我沒找什么啊?！?p> “哈哈，站在這么遠是不可能看到的。剛剛?cè)硕伎鞙惖疆嬂锶チ?。你是在找這個吧?！闭f著，這個年輕女孩手指到畫中一處地方。
順著她的手指看去，路采薇終于想起了自己一直在找的東西，也終于記起了爸爸當(dāng)時的話。
那是山腳密林中的一棵樹干，樹干上有“臣范寬制”四個字，站在這里她當(dāng)然是看不到那四個小字了，但她知道那里有。他第一次見到這幅畫，就是這幅畫被送到博物館珍藏的那天，大家都激動萬分又小心翼翼。那也是他唯一一次親眼近距離觀看它的機會。
“看來你真的知道，是在什么書上看到的？還是你是學(xué)國畫的？”
“??？不，我沒有，我一點也不會畫畫?！?p> “那你干嘛一早跑來?？催@幅畫？”
“哦，其實我是來找人的。”
“你來找誰？”
“以前在這里工作過的一個人，徐懷峰，你知道他嗎？”
“徐老！知道啊，你找他做什么，他早退休了?！?p> 路采薇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爸爸被稱為“徐老”，感覺怪怪的，但心里忍不住有些激動，聽她的語氣，爸爸退休了，爸爸還在，似乎還過得不錯，她真是太高興了。
“你知道他現(xiàn)在住在哪里嗎？我想找他?！?p> “你？你找他做什么？”
“額，我。。。找他請教關(guān)于這幅畫的事。”
“什么事？你可以先問問我。”
“可我想親自問問他，我也想去看看他?！?p>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他退休的時候你大概都還沒出生呢！”
“我。。聽爸爸說?！?p> “你爸爸又是誰？”
“哎呀，你就直接告訴我他現(xiàn)在住在哪里，我自己去找他解釋。”路采薇因為緊張聲音開始有點高亢。
“好好好！但他家隔這里挺遠的，在平湖區(qū)，你一個人不好過去，我給你地址，改天叫你爸媽帶你過去吧?！睏钜酪啦粌H沒有生氣，反而笑起來了。
“不行，他們沒有時間，我今天就想去。正好今天看到了這幅畫，改天就沒意義了?！辈赊笨吹揭酪廊绱朔磻?yīng)，羞愧又惱怒，語氣仍是不客氣。
“額，那這樣吧，你要是不急，我下午過去可以帶你去，但你得先給家里人說下?！?p> “好，我去打電話給他們說下?！辈赊绷ⅠR激動得往外跑去，她再也繃不住，心都快要爆炸了。
“唉，等等，我叫楊依依，他們要找你可以打電話到博物館找我?！币酪澜凶×宿D(zhuǎn)身就跑的采薇，囑咐道。
采薇跑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始終無法冷靜下來，自從得知了爸爸的消息，她的心就怦怦直跳，激動快樂又緊張不安。她當(dāng)時沒敢繼續(xù)追問媽媽的情況，怕問出壞事來。
路無衣回想著這些往事，不自覺漫步走出了人群，來到了博物館外，他突然好想沿著當(dāng)年的軌跡，再次和依依結(jié)伴而行，一起回到爸媽當(dāng)年居住的小屋，那也是后來她和依依相依為命多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