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榮自從雙親離世后,雖然有楊承恩對他照拂有加,終究還是有些煢煢孑立,楊二夫婦雖然只是流落在疏勒鎮(zhèn)的漢人,不過由于他們的年紀,讓孫秀榮終究有了些許“家”的感覺。
想要將楊承恩從胡弩鎮(zhèn)弄回疏勒鎮(zhèn),現(xiàn)在的他還不夠資格,還需要立下更大的功勛,否則,單憑與邊令誠那些影影綽綽的關(guān)系是做不到的,就算做到了也會為人所不齒。
當(dāng)然了,依照像畢思琛、康懷順、荔非元禮等人的做派,肯定是沒有絲毫不齒的,但孫秀榮明顯不是這樣的人。
又過了幾日,來自磧西節(jié)度使府出使拔汗那國的正使終于到了,準確說是正副使兩人。
自從從封常清那里得到了節(jié)度使府兩位掌權(quán)的判官的事跡后,孫秀榮自然期盼對自己有些好感的獨孤峻前來,但人生不如意事往往十之八九,來的不是獨孤峻,而是號稱“活閻王”劉珧。
劉珧還不到三十歲,玉面長須,中等身材,面色沉靜,神色里不時透露出一股與大宦官邊令誠有些類似的味道,一種殘酷中帶著譏誚的味道。
他是武周時代酷吏索元禮的侄外孫,索元禮倒臺后,九族都被發(fā)配到安西之地,明皇上臺后,劉家得到了赦免,但依舊不得參加科考,但可以通過高官幕府得授七品以下官員。
與獨孤峻不屑于瘋狂斂財不同,劉珧好不容易先后在夫蒙靈察、蓋嘉運那里得到重視,豈有不將手中的手段全部使上來的?
在劉珧面前,康懷順、荔非元禮等人就像孩童般存在,何況他之前的恩主夫蒙靈察極有可能接替蓋嘉運擔(dān)任新的磧西節(jié)度使,與漢人大將不同,胡人出身的邊鎮(zhèn)節(jié)度使任職的時間會更長一些,劉珧極度希望在夫蒙靈察的任上自己家族能夠免除終生不得踏入中原半步,終生不得參加科舉的禁令。
那需要偌大的功勛才行,故此,節(jié)度使府但凡有事,劉珧都會沖到前頭。
眼下出使拔汗那國的事情更是關(guān)系到磧西安危的大事,自然又被劉珧攬過來了。
而蓋嘉運的心思是,“若是自己在離開磧西之前在立下大功,多半會調(diào)往河西、隴右,劉珧能干又能威懾眾官,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一把利刃,去到河西后還能助自己迅速打開局面,若是能立下一些功勛,自己也能向圣人上書讓他劉家免除那些禁令”
除了劉珧,副使竟然是與孫秀榮一屆的龜茲、焉耆兩鎮(zhèn)跳蕩營第一名。
馬璘。
一位剛剛十八歲的少年,身材與孫秀榮類似,一幅西秦男兒的剽悍之色躍然臉上,他是馬援之后,從小就成了孤兒,本是游手好閑之輩,在讀到自己祖先的《馬援傳》便發(fā)奮讀書習(xí)武以至于此。
自從來到大唐這個世界后,孫秀榮可是充分感受到了大唐的尚武之風(fēng),以及在此影響下層出不窮的武藝高強之人,喻文景將陌刀用到馬上的技法,楊守瑜神乎其技的箭術(shù),白孝德的雙鐵槍,李嗣業(yè)的神力,都讓他嘆為觀止。
這次他又見到了馬璘。
一位左手流星錘,右手長鐵槍的家伙。
得知眼前此人就是于闐、疏勒兩鎮(zhèn)跳蕩營的第一名后,馬璘對孫秀榮也是有些惺惺相惜,但肯定夾雜著一些比拼的心思。
與孫秀榮坎坷的經(jīng)歷不同,名將之后的馬璘很快得到了蓋嘉運的賞識,第一年就讓他擔(dān)任了自己的牙兵隊長,并以副使的身份帶領(lǐng)三十名牙兵護送劉珧去渴塞城。
孫秀榮這一世的相貌與上一世頗不同,上一世的他容貌俊秀,武藝一般,這一世在蔥嶺他從來沒有仔細瞧過自己的相貌,直到到了疏勒鎮(zhèn)邊令誠送給他的院子后,因為臥房里有一面磨得異常锃亮的銅鏡,他終于徹底弄清楚了自己的長相。
看到這張臉,他頓時想起了后世電視劇里某香港演員飾演的“展護衛(wèi)”形象,濃眉大眼,顴骨寬闊,當(dāng)然了,現(xiàn)在的他是年輕版的“展護衛(wèi)”,還是在十九歲年紀里蘊藏了一百多歲經(jīng)驗的老少年。
而對面的馬璘則是他在后世甘肅、陜西一帶常見到的看似憨厚,實則剽悍的大多數(shù)“秦人”形象,不過比一般人英俊一些罷了。
與喻文景、白孝德相比,此人倒真正是既武藝高強,統(tǒng)軍能力又高超之人,不愧西涼馬家后人。
看到馬璘時,孫秀榮還想起了后世三國演義連續(xù)劇里馬超的形象,當(dāng)然了,是一位更瘦削、更剽悍的馬超。
西涼多出健兒,誠如斯言!
面對著劉珧的到來,身為節(jié)度副使、疏勒鎮(zhèn)鎮(zhèn)守使的夫蒙靈察竟然親自出門相迎,而在幾年前,還是他親自將劉珧從一眾寒門讀書人中揀拔起來的,雖然他接任節(jié)度使的風(fēng)聲幾乎已經(jīng)傳遍了整個安西四鎮(zhèn),但他依然做出了這個舉動。
不能不說,像夫蒙靈察這樣做官做到這個份兒上已經(jīng)是極致了。
劉珧也很感動,身為節(jié)度使府的判官,他自然知道夫蒙靈察的份量,見到他迎出了大門,他在很遠的地方就趕緊下了馬,三步并作兩步一路小跑著來到夫蒙靈察跟前深施一禮,“東主,何至于此?!”
夫蒙靈察笑吟吟地將他扶起來,“大都護府、節(jié)度使府堂堂判官到此,又是代表大唐前往拔汗那國公干,于情于理我都要親自出來迎接啊”
劉珧的面上一臉感動,淚水似乎也要奪眶而出。
這對于他來說倒不是作偽,若是沒有夫蒙靈察,他可是連一絲機會也不會有的。
“多謝……恩公”
……
一日后,劉珧出發(fā)了,夫蒙靈察將他送到城外,并指著孫秀榮說道:“此子是與馬璘一屆的跳蕩營備身,也是于闐、疏勒兩鎮(zhèn)的頭名,眼下是本鎮(zhèn)的外行官,頭一次出使,還望劉判官一路照看”
劉珧看了孫秀榮一眼,說道:“恩公放心,再會”
此時,連幾世為人的孫秀榮也不得不佩服夫蒙靈察做人的滴水不漏了,至少在外人面前是如此。
沒多久,在離開疏勒城大半日后,一行抵達了南天山腳下的恰克馬克鎮(zhèn),此地是疏勒城北邊緊鄰天山的一片由恰克馬克河沖刷出來的綠洲,大唐在此地設(shè)置有恰克馬克鎮(zhèn)以及驛館,由于此地再往北就是南北縱橫長達百余里的南天山,想要在夜間穿越此山連牙兵都很難做到,更不用說像劉珧這樣的書生了。
于是,一行人就在恰克馬克鎮(zhèn)上的驛站住下了。
劉珧這樣的人物,驛長自然親自前后殷勤伺候著,連帶著孫秀榮、馬璘等也是與有榮焉。
或許是惺惺相惜,也或許是身份地位相若,孫秀榮與馬璘住到了一個房間。
兩人身份相若,年紀相仿,都是少年俊杰,不過孫秀榮可是在胡弩鎮(zhèn)立過大功之人,親自擊殺吐蕃王國千夫長一名,還扶持魏龍國王族后裔再登王位,這一份功勞與歷史上的班超、陳湯、王玄策相比自然不值一提,在戰(zhàn)功赫赫的大唐歷史上更是宛若螢火,但在剛對于跳蕩營出來的一眾少年來說卻是恰如皓月般的存在。
雖然一個是節(jié)度使府的牙兵,一個是鎮(zhèn)守使府的外行官,馬璘還是給了孫秀榮十足的禮遇。
“孫郎,你比我大一歲,可否稱呼大兄?”
孫秀榮微微一笑,頓時想起了李泌給自己起的字,便說道:“自然無不可,不過你我年紀相近,又都是武人,豈能如此見外,我有字‘靈石’,今后馬郎可直呼靈石即可”
“靈石?”,馬璘雖然是孤兒,畢竟有家學(xué)淵源,也是文武雙全的人才,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此中的道理,也說道:“靈石好,這個字起的好,對了,我的字是‘仁杰’,靈石若不嫌棄,今后可以此稱呼”
孫秀榮點點頭,抓住馬璘的手,“仁杰”
“靈石”
“哈哈哈”
孫秀榮笑道:“你我二人都未及冠,竟學(xué)起了老成之人見面就稱字的老套,豈不貽笑大方,這樣,我比你癡長一歲,今后你稱呼我‘大郎’、‘孫郎’也就是了,我就稱呼你為‘二郎’、‘馬郎’,如何?”
“正合吾意”
“哈哈哈”
房間里依舊有一處大炕,炕上擺著一張矮桌,矮桌上擺著水壺和瓷杯,兩人盤腿坐在矮桌邊說話,談話間孫秀榮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馬璘擱在墻角的鐵槍和流星錘,便問道:“二郎,你這鐵槍可是有純鐵鑄成的?”
馬璘也看見了孫秀榮立在另一處角落的虎槍,便說道:“我這鐵槍是祖?zhèn)鞯?,?jù)說有三代了,重十五斤,通體由精鐵鍛成,而那流星錘的技藝倒是自己小時候流落在河西一帶時遇到一位奇人正在耍此物,當(dāng)時覺得好玩,便纏著他學(xué)會了此技”
“哦?此人是誰?”
“呵呵,大郎莫要驚訝,在河西一帶有不少藝人都會此技,不過繩索都是麻繩,還帶有木柄,我到安西之后,覺得那種短繩索的流星錘與我等騎兵用處不大,干脆央求一位老府兵給我打了一幅用細鐵鏈子打制的流星錘,鏈子長一丈半,流星錘重十斤,加一起也有十二斤”
說到這里,馬璘笑道:“聽說大郎能使三石力的黑云弓,這力氣上肯定不差,我倒是想與你較量一番”
孫秀榮說道:“十二斤重的流星錘,一丈半長,對敵時,你只要馬速占優(yōu),首先甩出流星錘,對面的人便只能躲閃,此時,戰(zhàn)馬仍在向前沖,若是火候掌握得好,等恰好進入鐵槍的打擊范圍時,對面若是普通人,必定躲不過第二擊”
馬璘笑道:“那大郎呢,我見你的馬槊還帶了一個倒鉤,多半是混合了大戟與馬槊的技藝,我這心里愈發(fā)想要與你較量一番了,大郎,你說實話,可有信心破掉流星錘加鐵槍的打擊?”
孫秀榮也笑道:“若我不認識你,將你當(dāng)成一個普通人,當(dāng)你用流星錘襲來時,我只能用虎槍勾住流星錘,此時你若是按照常規(guī)刺出鐵槍,我倒不是沒有破解的法子”
“哦?”
“至少有兩個法子,我的身上還有長刀,我可以拔出長刀抵擋里的鐵槍,但這也只是權(quán)宜之計,長刀肯定是抵擋不住鐵槍的”
“次一級的法子,若你我的力氣差不多,我會催動戰(zhàn)馬想回跑,若我的戰(zhàn)馬速度、身形比你的大,在馬速的帶動下你肯定握不住流星錘,你若是脫手了,我就會反手將流星錘扔出來,不過由于我沒有練習(xí)過流星錘,這也只是權(quán)宜之計”
“哦?大郎還有最佳的法子?”
“呵呵,最佳的法子也有好幾個,接著上面說,我奪走流星錘后將其扔掉,然后取出角弓,你肯定知曉了,我在疏勒鎮(zhèn)跳蕩營在騎射上僅次于楊守瑜,我有把握在馬匹繼續(xù)向前跑的情形下扭身向你射出三箭”
“這三箭一箭比一箭快,我有八成的把握讓其中的一箭射中你,然后再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來取你性命”
“還有呢?”
“若我知曉你是一個強勁的對手,又在兵刃上占據(jù)優(yōu)勢,豈有讓你有近身的機會?在你抵達之前會搶先射出幾箭,等你搖搖欲墜時再貼近你將你生擒”
“這么說大郎也沒有信心在馬上單用兵刃與我對敵?”
“沒有”
馬璘說道:“大郎倒是實誠人,將自己的優(yōu)劣暴露的完完全全”
孫秀榮搖搖頭,“二郎,不是我夸口,在戰(zhàn)場上兩軍對壘,將領(lǐng)單挑的情形不是沒有,但也是極少的存在,想要取勝靠的還是陣型、操練、紀律,我這馬槊大多數(shù)騎兵都有,就可以結(jié)陣操練對敵,你一人再強,在千百桿長矛的刺擊下想要安然而退也很困難”
孫秀榮這話一出,倒是讓馬璘陷入了沉思。
孫秀榮見狀,又想安慰他幾句,此時房門打開了,露出了劉珧那張陰沉沉的白臉。
“什么時候了,還在聒噪?孫郎,你是疏勒鎮(zhèn)的人,自明日起,就由你作為先鋒在前面探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