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余悔(4)
回門日那天,我起了一個大早,換上了最為華貴的絲綢,扮上了最精致的妝容。因為要回門,所以,我想以最好的姿態(tài)見母親。
想著終于能在見上他一面,我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跑到府外的馬車前候著。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不知什么時候,天上竟飄起了細密的小雨來,像是在同情我的遭遇般,格外應(yīng)景。
約莫午時三刻左右吧,想來蔓沁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撐著把綠色的油紙傘打在我渾身濕透的頭頂。“夫人,進去吧,”
我抬頭,問:“他可是有了什么重要的事耽擱了?”
見蔓沁有些心虛的點頭,我又問:“他可還在府中?”
蔓沁搖了搖頭。
“他去了哪?”
蔓沁的神色有些僵硬。
“蔓沁!”我的聲音帶著哀求,曾經(jīng)高傲一時的旬家二小姐,此刻竟卑微到了極點。
我不知我是如何回來的,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被雨打濕了臉還是被淚沾濕了身。
大雨滂沱,我站在那朱紅色的大門前,蔓沁說阿婆家中出了些什么事,他便連夜趕著上了阿婆家,阿婆于我有恩,也算個牽線媒人,這樣想著,我便不知不覺來到了街上。
門口的一處縫隙就像是特意為我留的,我看到他與另一個女子緊緊相擁,他那臉上的柔情與眷念,是我從來都沒看過的。而阿婆,阿婆就立在她們二人身旁,笑意盈盈。那一刻,我就像一個插足的外人,心如刀割,仿佛明白了他對我的冷淡。
那天,我沒有回門,只叫蔓沁傳了一句話,我身體略有些不適,不想將病魔帶回了娘家。
我身體確有些不好,那日淋了雨,又熬夜等了他一宿,希望著他能給我一個解釋,盡管我已知道了答案,可我卻希望他至少能給我編織一個美麗的謊言。
可他終歸沒來。
三日,我在府中等了他足足三日,而他,卻在阿婆家,與他那心愛的女子,待了整整三日。那期間,有他的好友聽說他患了病前來探望,我才知,他竟是為了那個女人,連朝都未上。一時之間,我竟不知到底該哭該笑,可笑的是,我竟還替他圓了謊,打發(fā)了那位上將。
三日后,他到底還是回來了。
我哀傷的眸子看向他淡漠的神情,只聽他句句誅心:“對不起,我食言了!”
好,好一個我食言了,他是怎能做到,做到如此坦然卻字字誅心。
“嗯!”我回了他一聲,我沒問他去了哪,也沒向他要一個解釋,我怕,我怕聽到更誅心的話。
可他到底還是說了,說的那樣的柔情似水,說的那樣的含情脈脈:“阿香回來了,她是這世上我最心愛的女子,我想娶她!”
聽著,倒不像是征詢。
我不知道自己那句“好”是怎樣說出來的,亦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樣回的屋中。
一月后,府中紅色滿園,其婚宴盛況,竟是不低于我這正牌夫人。
那晚,他們二人的房中燈火通明,不同于我曾經(jīng)的燈火通明的是,搖曳的燈影與蕩漾的媚聲。
我抬頭,天空中月亮很圓,可卻不見星星的蹤影。
就如從前大婚之夜的我,孤苦伶仃。
阿香很好,很善良,也很豪爽。她是神令軍二隊的將領(lǐng),常年駐守邊境,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骯臟心眼,也沒有那那些彎彎繞繞的陰陽怪氣,至此,卻更是讓我感覺自己與這府中的氛圍格格不入,儼然一個外人。
至阿香來后,府中歡聲笑語一片,她儼然已成了府中下人心中的主母,而我,這個插足的第三者,也懶得再去爭著那些莫須有的東西,我本來就是個性子閑散的人,再加上,那些東西,本就不屬于我。
一個月后,阿香有了身孕,也更穩(wěn)固了她在相府的地位。
而姐姐,那日,我坐在堂上,看著外面互相打鬧的和諧春光,卻聽聞下人來報:“說是大將軍夫人來訪?!?p> 我先是不知道姐姐的,等拍了拍手叫下人打發(fā)的時候,才猛的反應(yīng)了過來,手忙腳亂的跑了出去。
“阿姐!”相府外,姐姐被一個婢女?dāng)v扶著,彼時她的肚子已經(jīng)很大了,她挺著腰,左手撫著肚子,見我跑出來,頓時笑顏如花:“小湫!”
我的心狠狠一顫,不知多久了,我未在聽過這個名字。
她扶著我小心翼翼的手,在途經(jīng)我屋中的路上,我碰到了他和阿香。
見到是姐姐,阿香先是愣了一下,后又有些尷尬的叫了一聲:“夫人?!?p> 看姐姐的臉色,才知道阿香是在叫姐姐。
我扯著姐姐的袖子,身形狼狽的拉著氣的臉色發(fā)青的姐姐,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相對于外院,我的院落就相較于蕭瑟了些,不是因為府中苛刻,而是我沒有什么心思去裝扮。
姐姐顯然是明白這一點,只是略微掃了一眼,沒說什么。
進了屋,我遣下了院中正在掃院的婢子,親自替姐姐沏上了一壺茶。
“后悔嗎?”
我手中的茶一頓,很快調(diào)整好情緒,勉強笑著端著熱茶遞向姐姐:“不悔!”
“傻妹妹!”
我笑了笑,未作答。
姐姐似乎是越想越氣,拉著我的手,手勁兒大的使我有些驚異:“虧得我還把她當(dāng)閨中姐妹,怎料想她口口聲聲的心上人竟是阿妹你的夫君!真是……氣死我了!”姐姐錘了錘一旁的桌子,連帶著桌上的茶盤都發(fā)出一陣清脆的響聲。嚇得我生怕阿姐因我動了胎氣,慌里慌張的握住姐姐的手柔聲安慰自己挺好的,吃飽穿暖,與自己相府生活一般無二。
姐姐恨鐵不成鋼的別了我一眼,說了句“造化弄人!”
是了,怎能不是造化弄人!尤然還記得當(dāng)初我看姐姐那不爭氣的模樣,如今,倒是透過了那雙不爭氣的眼睛,原模原樣的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與姐姐在房中聊了一個下午,聽她講邊疆的趣事,讓她像小時候般,再為我著上青蓮妝容。不慎提及許戍的事,她也只是揮一揮衣袖,云淡風(fēng)輕的道了一聲“過去了!”看姐姐如此灑脫的模樣,看來,她是真的放下了。
黃昏以至,本想留著姐姐在相府用膳,但姐姐卻婉言謝絕了,也是,她挺著一個大肚子,在母親家,我也放心。想及此,我也不在作留,站在府外目送著姐姐的馬車漸行漸遠。姐姐本邀我一同回府,見見母親父親的,但卻被我謝絕了,我如今這模樣,又有何顏面再見父母?
而后,日子照常,就這么過了大半個月,再見姐姐時,是皇太后的壽宴上。
那日,我著了一身紅衣,長長的錦袖垂于腰間,因是進宮,打扮自然也要體面些。他也帶上了他的阿香,但也因是進宮,他也無數(shù)不多的再次站到了我的身旁!寵妾滅妻,實乃大忌!再次感受到身旁久違的清冷氣息,我那顆死寂的心,再次忍不住跳躍了起來。
棒槌鼓花,當(dāng)我有些無措的看著手中的鼓花時,周圍,倒是一片喝彩聲。
當(dāng)我被迫站在蓮花臺上時,一顆心頓時被提到了嗓子眼,我緊張的看向他,卻見他小口小口抿著杯中茶,既沒有期待,也沒有安撫。
我看向姐姐父母他們,卻見他們笑容滿面的對我淺淺點頭,心口頓時一暖。
我轉(zhuǎn)面向陛下,卻見陛下和顏悅色對我道:“不知楚夫人要演一出什么大戲啊?”
我有些呆滯,想了半晌,也回答不出。
“離殤可否?”陛下再問,眼中有著少許的期盼。
我淺笑,一陣塵封的回憶涌上心頭,心口猛的一疼。
“離殤?!?p> 隨著古箏的錚鳴,我緩緩抬起手袖,舞姿輕盈,翩若驚鴻,紅色的薄紗隨風(fēng)舞動著,窒息而又艷麗。
一舞終,離殤畢。
四下鴉雀無聲,只是呆呆的注視著我。
素來聽聞旬家二小姐舞姿傾城,倒是未想,如此絕色!
片刻,四下竊竊私語,面色無不驚艷。
我再次看向他,卻見他神色僵硬,對上我投來的眼神,聲音帶著我未察覺的輕顫:“你怎么會跳這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