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的小河不急不緩地向前流淌著,綠了兩岸低低的小草,一頭頭毛驢馱著河水沿著彎彎曲曲的小道走著。
云拉著一頭黑煽驢,潔拉著一頭青母驢,虎子拉著一頭沙驢,從不同的山窩窩來到了小河邊的山泉旁。
三頭驢用鼻語交流了一會,開始低頭吃草,驢背上的鐵桶在驢的運(yùn)動中發(fā)出一聲聲不和諧的聲音。
驢要犁地、磨面、馱糞、馱糧食、馱水,驢吃的是草,付出的并不比小河兩岸的人們少。
小河兩岸的人們可以殺豬殺羊,但不殺驢,卸磨殺驢的事是村子里最痛恨的事。
潔用手輕輕地拍打著清清的河水,河水里的云被潔拍碎成一片片。
虎子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低著頭,一言不發(fā)。
忽高忽低的蜻蜓不時地追逐著討厭的蚊子,吸血的蚊子,去死吧!
云詛咒著蚊子,潔拍打著河水里的云。
“你弄碎了水中的我!”云望著河水里的幻影,對潔說。
潔沒有停止,繼續(xù)拍打著,仿佛恨透了水中的云。
“潔,如果你對云不滿,可以去打河岸邊的云,而不是河水里的云!”沉默寡言的虎子冒出了一句話。
潔使勁甩了甩手中的河水,云從潔的手心滑落,重新鉆進(jìn)了清清的河水。
“虎子,你看他不是好好地在水中嗎?”
潔露出了少女般燦爛的笑容,她揉碎了云,輕輕地一甩手,還了一個完整的云。
水中的云長著一張消廋的臉蛋,滿頭白發(fā)。
白發(fā)本來是老年人的,可偏偏長在了云的頭上,長期吃開水泡饃,吃白了云的頭發(fā)。
“潔,你什么時候走?”
“云,九月九日開學(xué),路上得三天,我準(zhǔn)備九月一號去縣城表姐家,在表姐家住幾天,再走!”
“潔,去了好好學(xué),我們?nèi)齻€自小一起長大,發(fā)誓要一起去上大學(xué),可如今只有你一個人能上大學(xué)了。”
虎子、潔和云是吃著尚家河水長大的,虎子比潔和云大一歲。
三個人一起放過驢,一起拉著驢馱過水,一起上了小學(xué)上初中,上完了初中一起上高中。
歲月弄人,十多天后,他們將不得不分開。
潔考上了一所南方的大學(xué),潔討厭北方的寒風(fēng),西伯利亞的寒風(fēng)一定吹不到南方。
虎子錯了二分名落孫山,虎子也不想去復(fù)讀,村里缺一個文書,黃支書是虎子的表舅,黃支書讓虎子去當(dāng)文書。
一年三千塊錢工資,能夠換來四千多斤小麥,夠虎子一家六口人吃一年。
虎子決定去當(dāng)文書,這些年為了上學(xué),弄得家里沒有錢沒有糧。
云雖然也考上了大學(xué),可沒有錢,決定放棄上大學(xué)。
雖然每一個貧窮的農(nóng)村娃,都夢醒著通過上大學(xué)改變命運(yùn),可并不是每一個都能夠如愿以償。
潔是幸運(yùn)的,潔的母親種地,父親是一名小學(xué)教師,父親的工資足夠供潔上完大學(xué)。
“我阿爸說了,你應(yīng)該去親戚朋友那里借錢去上學(xué),他愿意給你借五百元?!?p> 潔的話落,虎子抬起頭,說道:
“是呀,云,只要這學(xué)期度過了,年底我就有了工資,我可以給你每年借五百元。”
云望著坐在他左右的兩個好朋友,苦笑了一下,說道:
“謝謝你們,我考慮了許多天,決定去打工?!?p> 這些天來,云也嘗試著去借學(xué)費(fèi),跑遍了十多個山頭,也許人們都很貧窮,也許人們害怕他還不上錢,他空手而歸。
錢太難得了,人們不會輕易將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借給一個一貧如洗的人。
借錢的時候是孫子,還錢的時候成了爺。
盡管云不是那樣的人,可誰會相信云就不是那樣的人。
借出去的錢是信任,可要錢的時候,許多朋友反目成仇。
村里就發(fā)生了好幾件這樣的事,最后為了要回錢,鬧到了法庭上。
云不怪任何人,這錢都是大家辛辛苦苦賺來的,沒有人欠云的。
“云,不管怎么說,我們要想改變命運(yùn),就得先過了大學(xué)這一關(guān)。”
虎子已經(jīng)勸說了云好幾次,可虎子并不知道云如此寒酸,寒酸到拿不出來一分錢。
三姐上了個小中專,只剩一年了,父親賣了剩下的七只羊還沒有湊夠三姐的學(xué)費(fèi)。
不能再給父親加壓了,云已經(jīng)十七歲了,已經(jīng)長大了。
在這些日子里,云覺得自己長大了,長大的云應(yīng)該放下手中的書,去賺錢。
“云,虎子哥說的沒有錯,你可要考慮好!”
“云,這出去打工也不好打,村子里出去的人都去挖了煤,那煤窯黑乎乎的,還經(jīng)常死人?!?p> “是呀是呀,云,如果你要出去打工,千萬不要去挖煤,畢竟生命對于我們每個人而言只有一次?!?p> 云苦笑,云的確想去挖煤,云對路遙先生寫的《平凡的世界》影響深刻,孫少平通過挖煤改變了自己的命運(yùn),最終離開了黃土地,云也想走一條孫少平的路。
云也想過像孫少安一樣辦個磚窯,可他實(shí)在沒有一分錢,辦磚窯也需要錢去賣設(shè)備呀!
不挖煤去干什么?
當(dāng)小工,一天到晚五十元,什么時候才能夠過上好日子?
聽村里的李叔說,挖煤這個活雖然辛苦一點(diǎn),但來錢快,一天能拿一百五十塊,比磚瓦工師傅的工價還高。
父親讓云跟村里的馬叔去學(xué)箍窯,馬叔是個箍窯的,到處都是裂縫的窯洞,經(jīng)過馬叔的手填補(bǔ)一下,便可以放心大膽地睡覺了。
馬叔一天工價一百元,遇到特別破爛不堪的窯洞,馬叔會要一百二十元,這多出來的二十元算是風(fēng)險(xiǎn)錢。
馬叔是村里的富裕戶,馬叔一年到頭賺來的錢并不比吃國家飯的人拿的錢少。
父親常常說:
“狗娃,咱農(nóng)民只要有一身苦就不怕被餓死!”
父親很少叫云的名字,高興時,父親叫云為狗娃,不高興時父親罵云為狗吃剩的。
父親讓云跟著馬叔去箍窯,當(dāng)然看重的是箍腰能夠賺來錢。
父親并不是只知道種地,他也希望云能夠早日賺到錢,早日娶個媳婦生個胖娃娃。
這山里的姑娘也是有價錢的,并且價錢年年在上漲,要娶得姑娘來,沒有三萬元是不行的。
山里的糧食沒有漲價,憑什么姑娘年年漲價?
漲吧,反正云也沒有那么多錢,漲不漲與云有什么關(guān)系。
“喳喳喳!喳喳喳……”
喜鵲飛到河邊來喝水,看見了草叢中一條長長的菜花蛇,不停地向坐在河邊的三個年輕人報(bào)著警。
喜鵲總是那樣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