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ㄒ唬?6:00
鐺鐺鐺——，“選中了！選中了！小海選上啦！”
天還沒亮透，村高官敲著大紅鑼上了李家。開啟忙碌生活的鄉(xiāng)親們聞聲而出，端著粥碗站在各自門前看熱鬧。
李良家是棟秀氣的三層小洋樓，門敞著，客廳里擺滿了各色食材，時而能見著衣著利落的幫工穿梭其中，手腳不停。小樓一側(cè)吆喝聲不斷：“哎嗨！哎嗨！”
村高官轉(zhuǎn)到樓側(cè)：一個小個子男人挽著袖，左腳弓步踩在木板凳上，右腳踩實地面，雙手掄著大木棰，往地上的大石盅里一下下砸著，里面是喜宴上才出現(xiàn)的糯米團。
“喲，怎么著，你們知道了？”
李良一激靈，手一抖，大木棰差點砸到腳上。
見是書記，他急忙站定，上前招待：“書記，你怎么來了？”
“報喜來啦！你侄子，李海誠，要進部隊了！”
“部隊？”李良不解，很快反應(yīng)過來，“真選上了？從上個月訓(xùn)練開始，我小海多久沒給家里消息了！你說的選上準不準??？別跟去年似的，訓(xùn)練一個多月沒選上，讓人白高興一場。”
村高官走上前，把李良拉近：“選上了！武警大隊通知的，我一掛電話就來了?？炜炜欤猩夏憷夏?。他們馬上到縣城，停半個小時，很快跟大部隊北上了。你們趕緊去見孩子一面，今天一走，2年后才能回來呢！”
李良呆了呆：“時間這么緊張了？”
“走哪兒去？”一個頭發(fā)花白、梳著小啾啾的健旺老太太扶著側(cè)門露出來，渾濁無神的眼睛準確地找到了村高官的方位，又問了一遍。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的嘴角慢慢提起來，眼角的皺紋縮成更密了：“選上就好，選上就好！”奚老太轉(zhuǎn)身進門倒茶，這才發(fā)現(xiàn)手上還抓著沒洗完的竹筍。她往袖子上蹭了蹭，磕磕絆絆摸到開水壺和茶葉。
書記撇了撇茶沫子，問：“看樣子，你家滿客廳的好菜，不是給海誠的喜事準備的？”
奚老太擺擺手：“哪里哪里，我們哪來未卜先知的本事？是孩子他爺爺過壽，七十！”
聽畢，村高官的笑模樣沒了，四處看看，放低聲音：“接回來了？”
“回來快兩個禮拜了。這回關(guān)醫(yī)院里半年多，差不多穩(wěn)定了。清明沒回來掃墓，過年也是初二就送走了。醫(yī)生說，腦子最近清醒了，老頭子天天扳著手指頭等三月初十，念叨阿良為什么不接他回家，怪可憐的。正趕上七十是大壽，我跟他們商量好，接回家看看情況?！?p> “小海的事兒，他知道嗎？”
“沒人說，他沒問。昨天回來，全副心思在牛身上?！?p> 村高官說話更輕了：“一會兒送小海，他爺爺不去吧？我聽阿良說，小海這孩子血壓本來就有點高，領(lǐng)導(dǎo)要是知道家里人有精神病史，別到時候再出點事兒?！?p> 奚老太太仍舊笑瞇瞇的，右手抬高沖著對方的方向輕輕一點，湊近了悄聲說：“不去，我們不讓他知道。”
“知道什么？”小女兒李麗麗從墻角鉆出來，“媽，你們說什么悄悄話？
奚老太跟女兒商量著，李麗麗眉頭皺起來，勉強地點點頭，要糊弄老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他精神不穩(wěn)定時。
母女倆正嘀咕著，李良夫妻倆換好了干凈衣裳出來。
奚老太說：“你們走吧，我在家看著。讓小海注意保養(yǎng)身體，要聽話?！?p> 李麗麗在邊上勸著：“媽，你去吧，家里我留下。這一走可是兩年。”
“科技這么發(fā)達，視頻是一樣的?！?p> “就你那眼睛，視頻能看著什么？”
“怎么不一樣？本來也是半瞎子，湊手機上還清楚。你爸那個人，見我不在得亂了套，你應(yīng)付不來?！痹捳f著，老頭子從樓上下來了。
他雙手揣在口袋里，緩慢地踱下樓，茫茫地四處張望，試圖找到一處熟悉的地方。與昨晚磨人的老小孩不同，他此刻有些木訥，甚至呆滯。日光照耀下，小洋樓格外亮堂。李老頭發(fā)頂稀疏，如果有人走在他身后，甚至能看見頭頂斑駁的白蘚。今天是他的好日子。
細美朝李良一使眼色，李良點著打火機，鞭炮噼里啪啦地炸了。
李老頭驚得渾身一顫：“哎呦喂，怎么忽然點爆竹？”
奚老太拍著他的背安撫：“忘記了？今天你是老壽星，孩子們給你慶生呢！”
“我記得，“李老頭指著門口的爆竹，“做壽是一掛，結(jié)婚才兩掛呢？阿良又從拿出一掛來。哪來的雙喜臨門？”
“分明只有一掛，你睡糊涂了，眼神不好使?！崩盍颊f。
李老頭不高興地瞪他：“睜眼說瞎話，我清醒得很！一、二，不是兩掛？你糊弄我呢？”
李麗麗見勢不對：“是兩掛，是兩掛，大哥看錯了。爸，大哥特意給你準備的，一掛接你回家，一掛給你祝壽，你看看，多孝順?！?p> 細美連連點頭，不料招來李老頭一記白眼：“孝順？哼，他們兩口子恨不得氣我多死幾回。”
李良碰了碰奚老太的手，她一錘定音：“你們走，上城里取菜去。不快著點，活鴿子得被人搶光了，酒席辦不好，有人扒了你的皮?！?p> “哼?！崩罾项^表示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