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戒三天過后,新任知縣組織民眾祈雨。
董善政隨莊里各家的主事兒男人,早早就聚集到縣城。
新任知縣金猶大,身穿素衣,款步來到縣衙轅門,吉時一到,率領祈雨隊伍正式出發(fā)。
前面鳴鑼開道,黃旗掩映,居中,四名童子抬著的‘彩子’,緩步而行,其后,是請來的誦經和尚。
后面跟著的是,知縣率領的鄉(xiāng)紳耆老,以及數(shù)以千計的民眾,人們手持明香,身穿素衣長衫,赤足光頭、無遮無掩,隨行于烈日之下,以示自責與虔誠。
祈雨隊伍所行之處,站立街巷兩側的民眾,不得打陽傘或戴席帽,否則便會惹起公憤,有人會把傘、帽奪去毀掉。
祈雨的隊伍,浩浩蕩蕩走出縣城,來到通往關帝廟的大路。
至此,所有人員停止腳步,改為三步一跪,叩首前行,以示虔誠。
祈雨隊伍所經過的大小村莊,須得燃放鞭炮迎送。
旱情以來,董善政已是多次參與,這樣的祈雨儀式,
只是都沒有這次的規(guī)模宏大,參加民眾如此眾多罷了,他跟隨著祈雨的隊伍,虔誠地頂禮膜拜。
直至跪行到關帝廟前,焚香致祭,眾人跪拜祈禱過后,新任知縣金猶大,高聲朗誦起了祈雨祭文:
“大清國山東泰安府肥城縣,金猶大率領鄉(xiāng)民百姓,謹以明香、酒醴庶饈之儀,上叩于關圣帝君之神前,曰:苗得雨露方見長,人食五谷乃得生活……
“今歲時界季夏,數(shù)月未雨,田苗盡枯槁,人民立見散亡。伏懇上帝早降甘霖,以解倒懸之苦;廣施雨露恩澤,以救涂炭之災。均感圣德仁慈,實乃萬民之瞻望也……”
金知縣念完祈雨祭文,幾個和尚高聲詠經,率眾進到廟里。
片刻之后,請出一尊小型關公像,放進八仙桌為座、柳枝為棚的轎形‘彩子’中,由鼓樂、儀威前導,抬至廟前空地。
早有畫工為關圣人再施丹青,彩繪一新。
然后是要放在烈日下,曝曬三日三夜,期間香火不歇……
據說,曬得關圣人大汗淋漓,受不了時,便會行云布雨。
這便是鄉(xiāng)間所謂的‘曬關公’了,雖然有些大不敬,但還是奉行了先禮后兵之道。
這場持續(xù)的旱情,波及大清國半壁江山。
旱情發(fā)生于山西、河南、陜西、直隸、山東,并連及甘肅東部、AH北部、江蘇北部、四川北部的大面積干旱,尤為嚴重。
山西等幾個省份,莊稼絕產赤地千里。
這一年是光緒丁戊年,后人稱之為‘丁戊奇荒’。
遇到這樣大的災荒年景,難怪新任知縣,要如此興師動眾,親臨祈雨現(xiàn)場。
繁瑣的祈雨儀式,進行一個多時辰,這才宣告結束。
董善政隨眾人一起離開,回到貴和堂,來到董老太太住著的,堂屋暗間。
屋里有個婦人在和老太太說話,他只好又退了出來,坐在堂屋里喝茶等候。
董老太太接待的是個媒婆子,又在張羅著,給孫子七女訂了門親。
媒婆正在夸夸其談,講著女方家的好處;
“人家是蒙古貴族,早年在京城做官的,要給閨女說個門當戶對的婆家。”
“還是貴族呢!聘禮怎么說的?”
董老太太隨口問了一句。
“沒說要聘禮的事兒,只說先送八字過去,倆人的八字要是和,這事兒就先定下來,以后女方家,還要看看小少爺本人,如若是中意,這門親才算成了呢。”
聽了這話,董老太太便有些不滿;
“這花兒怎么說的,反倒成她家挑人了?!?p> “可不是咋的?!?p> 媒婆隨聲附和著,隨后卻是話鋒一轉,接著說道:
“不過呢,人家就這么一位千金小姐,也是寶貝著哩!”
“那就先送八字過去,看看是不是和,成不成以后再說吧。”
對這門親事,董老太太似乎沒抱多大希望,打發(fā)媒婆離開之后,便喊來兒子董善政,問他有啥事?
董善政這才有機會,給老太太說起了,新任知縣,親自組織民眾祈雨的事兒。
董老太太叼著長煙袋,吧嗒吧嗒吸著旱煙,吐出一團淡藍色的煙霧,隨口說道:
“連官府都驚動了,看來是這次的災情嚴重,咱也要提早防范才行?!?p> “如今還未見災民出現(xiàn),估計家里都還有些余量,等到秋后就難說了,地里要是還沒收成,逃荒難免就會接踵而來。”
董善政講了眼下的形勢,董老太太在炕沿上,磕掉煙鍋里剩余的煙灰。
兒子的這一番話,讓她不由得想起了,以往曾歷過的那些天災人禍。
特別是那些吃大戶的災民,讓她心有余悸。
那些災民,成群結隊地聚集在一起,闖進大戶人家的深宅大院,搶錢搶糧……
有些不安分的刁民,更是無所顧忌,住到人家院子里就不走了,埋鍋造飯,過日子似的住下,弄得人家烏煙瘴氣,雞犬不寧。
即使官府派來了衙役,這些刁民也不畏懼,要是能被抓進牢去,正好給他們找到吃飯的地方。
因此,官府對待這些人,也是無可奈何,只能是驅散了事。
但,哪里驅散得過來,剛剛趕走這一波,還會又有一波到來,驅之不盡的。
更有一些彪悍的刁民,走投無路之下,便與土匪勾結,到處打家劫舍,胡作非為,做起了殺人放火的強盜……
董老太太說的這些事情,老李也曾對董善政,說起過類似這樣的經歷。
這幾天,董善政就在琢磨著,該如何應對之法。
他不想因為這些事兒,而讓老太太擔心,于是便寬慰著母親,道:
“到不了那個程度,官府就會開倉賑災,您老人家安心就是,即便是天塌下來,也還有個高的撐著哩!”
“事到臨頭才想轍,那可就來不及了,你還是經點心,提前做好預防才行。”
董老太太以她過來人的口吻,接著囑咐著兒子董善政;
“要不咱先這么辦,等過些日子,召集村里所有的孩子,到咱學館來讀書?!?p> “咱不收束脩啥的學雜費,而且,每天管這些孩子一頓飯食,家里小孩子餓不著,大人們也就安生?!?p> “如此一來,至少本莊的農戶,不會為難咱貴和堂,且,真要有外鄉(xiāng)‘吃大戶’的人來,莊鄉(xiāng)們或許還能搭把手,幫襯幫襯?!?p> 董善政覺得老太太說得在理兒,他沉思片刻,開口說道:
“這事兒,我還要跟五哥商量商量,盡可能做到最好?!?p> “再有便是,秀才那里,也要提前言語一聲才行,不然,多出這許多孩子,還不知夫子他是不是樂意呢。”
“這是積德行善的好事兒,秀才是讀書人,沒個不樂意的理兒?!?p> 董老太太這般篤定的說道。
董善政點頭稱是,又和母親閑篇幾句,這才退出老太太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