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小桃紅的積蓄畢竟有限,董七女也不愿意用她的銀子,因而在鳳鳴苑里的處境,便顯得有些尷尬。
鳳鳴苑這樣的地方,有銀子你才是大爺,沒銀子連狗都不如。
身上沒了銀子的七少爺,沒少遭了老鴇子的白眼。
開始的時候,老鴇子還只是給他些臉色看,說些不中聽的話語。
過了沒幾天,老鴇子就開始在董七女面前,摔摔打打的說一些風(fēng)涼話;
“白吃白喝不說,還有臉用相好的銀子吸大煙,你也算是個男人?!?p> 要不是忌憚這個七少爺?shù)囊簧砉Ψ?,老鴇子早已喊人來,趕他出門了。
有嫖客上門的時候,老鴇子也總是故意招呼著,要小桃紅出來陪客,挖苦的話更是張嘴就來;
“守著個倒貼的小白臉兒,有個屁用,往后你喝西北風(fēng)過日子……”
董七女正是年輕氣盛的年紀,哪兒受得這樣的窩囊氣,抬手掀翻了桌子,威脅著老鴇子,道:
“打今兒個起,不許讓小桃紅接客,老子要給她贖身。”
這樣說著的時候,抬腿一腳,將那沉重的樟木桌子,踢了個粉碎。
眾人嚇得臉色蒼白,眼睜睜的看著,兇神惡煞般的董七女,氣囊囊地走出鳳鳴苑。
離開鳳鳴苑,卻也沒打算回貴和堂,更不敢去找老舅趙四要銀子。
經(jīng)過一番權(quán)衡之后,走投無路的董七女,無奈之下,竟然跑去了尚莊,想要找尚雪梅借些銀子。
只是在桃樹林里,沒能找到尚雪梅的身影,也不知她何時才能出門,有些等不及的董七女,便直接去了尚家。
輕巧的翻過一人多高的院墻,悄無聲息地摸進尚家的院子,警惕地四處張望片刻,看清楚院里情形之后,溜著墻根,閃身進入尚雪梅的房間。
尚雪梅正在屋里做女紅,繡的是鴛鴦戲水的大紅肚兜,忽然有人闖進屋來,嚇得她一聲驚呼。
董七女連忙讓她噤聲,卻為時已晚,上房的秀才夫人似乎聽到動靜,已經(jīng)在開口向這邊問話了;
“咋了雪梅?啥事呀?”
“沒事兒了娘,看到一只大老鼠?!?p> 尚雪梅高聲回答著,拍著胸脯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隨后,嗔怪著瞪了董七女一眼,悄聲讓他快點離開。
董七女對她做了鬼臉兒,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反而對剛才大老鼠那句話,有些不大滿意。
尚雪梅很是緊張地朝窗外張望,未見堂屋里有人出來,這才稍事安心。
已是有些日子未見到董七女,悄聲問長問短,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
董七女含糊其辭的應(yīng)付幾句,這才道出此來目的,有些難堪的說道:
“那什么,最近手頭有點緊,你……你手里有銀子沒?拿些來用用。”
尚雪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卻也沒有多問什么,起身過去拉開梳妝臺的抽屜,在最里面取出個小布包。
打開布包,里面有七八塊銀洋,二十幾枚制錢,十幾個銅子。
看得出,這些是尚雪梅所有的私房錢,原本是想打一對手鐲的,現(xiàn)在毫不猶豫地塞給董七女,道:
“只有這么多了,夠不夠用?”
董七女心里暗自嘆息,這么一點銀子,還不夠他平時吃花酒的開銷。
不過現(xiàn)在今非昔比,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也就老實不客氣的接過來,掖進懷里,道:
“以后還你,我先走了?!?p> 看到董七女真的要離開,尚雪梅又有些留戀,幽怨的說道:
“這么急著走,有些日子沒見了,不好好讀書,你在忙些啥哩?”
“唉!一言難盡,讓家里攆出來了,正愁著沒地方住呢!”
聽尚雪梅這樣一說,董七女忽然靈機一動,攬過尚雪梅的肩頭,壞笑著說道:
“要不,我晚上來找你,咱倆湊合湊合,總比一人在外面挨凍強?!?p> “還有心思胡鬧呢!不理你。”
尚雪梅撥拉開,他那有些不老實的手,謹慎的向窗外張望一眼,問道:
“怎么被家里攆出來了?為的啥事兒?又耍我呢是吧!”
董七女見有機可乘,連忙說道:
“這次是真的,你要是不肯收留,我只好找間破廟過夜,你看這大冷的天兒,萬一凍死,別指望我還你銀子了哈!”
董七女裝著可憐,開始了慣用的無賴伎倆,湊近尚雪梅央求著;
“你這兒地方還算寬敞,咱擠擠也暖和不是?!?p> 還在向外張望著的尚雪梅,忽然變得緊張起來。
只因她看到母親走出上房,正朝她住的這間廈屋走來。
尚雪梅頓時慌亂起來,若是母親看到她屋里有男人,后果不堪設(shè)想。
但這會兒讓他出門,已是來不及了,便焦急的讓董七女,快點找個地方躲起來。
看到此時的秀才夫人,正在款步朝這間夏房走來,董七女一時也沒了主意,東張西望的尋找藏身之處。
最后竟然慌慌張張地跳到床上,放下帷幔,躲進床里的角落。
尚雪梅連忙拿起女紅,在桌子前坐直了身子,裝模作樣的繼續(xù)刺繡著那對鴛鴦。針腳一偏刺到手上,心里一驚,塞進嘴里吮吸著。
秀才夫人推門走進來,在屋里掃了一眼,道:
“怎么我老是聽著,你這屋里像是有人跟你說話呢!”
這樣說著,舉步往床前走去。
尚雪梅連忙起身迎上前去,道:
“哪里有啊!是您聽岔了?!?p> 她有些緊張的應(yīng)付著,挽起母親的胳膊,接著說道:
“有要緊事兒要跟娘說,咱去上房屋里說話,這屋冷?!?p> 秀才夫人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在尚雪梅先前坐著的圓凳上,坐了下來,苦口婆心的數(shù)落起了女兒;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別老是往外面跑,整天跟趕集似的,踩著點往桃樹林里去,那里有啥?讓你這般牽腸掛肚……”
尚雪梅頓時羞紅了臉兒,撒嬌辯解著;
“哪有的事兒呀,娘你別說了。”
秀才夫人嗔怪著說道:“還能瞞得了我,每天早上都抓不到你的人影。”
“我……我找娟子玩去了。”尚雪梅辯解著。
秀才夫人瞪了女兒一眼,道:“還說呢,怎么你前腳說去找娟子,后腳娟子咋還來家找你?!?p> “走岔路了唄?!鄙醒┟窂娫~奪理的辯解著。
秀才夫人卻不聽女兒的狡辯,依然埋怨著,說道:
“你已是大姑娘了,能不能讓娘省點心……”
尚雪梅不想惹母親生氣,在她身旁坐了下來,拿起繡著的女紅遞了過去,讓母親瞧瞧她的繡工如何,想要以此岔開話題。
秀才夫人雖然接過了女紅,卻依然按著她的思路,嘮叨著說道:
“今兒個給你交個實底兒,在你小的時候,娘給你訂了一門親,如今你是有婆家的人了,別整天沒心沒肺的往外跑,眼瞅著要嫁人的大姑娘了……”
“不聽,不聽,俺不嫁人?!?p> 尚雪梅說著,雙手捂著耳朵,蛇一樣扭動著身子,若不是董七女還躲在床幔后面,擔(dān)心被母親發(fā)現(xiàn),怕是早已跑出門去。
秀才夫人一邊端詳著女兒繡的肚兜,一邊還在自顧自地說著;
“貴和堂董家是大戶人家,虧待不了你,只是大戶人家的規(guī)矩多,你整天這樣瘋瘋癲癲的哪兒行,現(xiàn)在開始要學(xué)些大家族里的規(guī)矩……”
尚雪梅聽到話音兒,放下了雙手,疑惑的問道:
“娘,您說的那門親,是……是貴和堂董家?那么爹教的那個……那個七少爺……”
“可不就是他了,只是直到現(xiàn)在還瞞著你爹哩,你可得管住嘴,不能跟你爹提起的!”
秀才夫人無奈的一聲嘆息,接著說道:“你爹那臭脾氣……”
尚雪梅打斷母親的話,問道:
“等會兒!那么說,他……他不就是那個……”
說著,眼睛瞟向床上的帷幔,已是羞紅了臉頰。
“這個、那個的,你這是咋了?”
秀才夫人有些疑惑著看向女兒。
“娘!我不嫁?!?p> 尚雪梅故意說道:“聽說貴和堂那個七少爺,是個小矬子,長得歪瓜裂棗,晚上出來都能嚇死人呢!”
“凈瞎說,早托人給你打聽過了,人家一表人才呢!”
“怎么聽人說,響馬砍了他的腿,變成個瘸子了?!?p> 尚雪梅沖著床幔那邊得意的笑,接著說道:
“而且蠢得很,比豬還笨,就是個豬?!?p> 秀才夫人聽著聽著就皺起了眉頭,放下手里拿著的女紅,道:
“你這都哪兒聽來的,別信那些人的胡說八道?!?p> 尚雪梅怕母親發(fā)現(xiàn)藏著的董七女,起身挽著母親的胳膊,道:
“娘,這屋太冷了,咱去上房,那屋暖和。”
秀才夫人沒有察覺女兒微妙的變化,隨她走出屋子,這樣走著,也沒忘記跟她嘮扯關(guān)于董家的一些瑣事;
“董家的老太太,最是心痛這個孫子……”
母女兩個說著話兒,走進上房堂屋,尚雪梅說忘記了拿女紅,讓母親坐著等會兒,她取了就來。
尚雪梅這樣說著,返身跑回自己住的屋子,來到床前撩開帷幔,扭了董七女一把,臉上是羞澀、幸福的嬌嗔,悄聲質(zhì)問一句;
“你早知道這事兒的,是不是?”
董七女呲牙咧嘴,說痛,卻也不敢咋呼出聲。
“不想害我,就快點走吧?!?p> 尚雪梅悄聲丟下這句,回身拿起女紅又跑了出去。
“剛剛罵我是蠢豬,還沒找你算賬呢!”
董七女悄聲嘟囔著,奈何尚雪梅已跑出夏屋,回上房陪母親說話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