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七女終于見到久違的孟月娥,無暇抱怨她遲遲不來,已是抓起孟月娥帶來的吃食,狼吞虎咽地吃喝起來,哪里還顧得什么狗屁形象。
環(huán)境改變一個人,只是時間長短而已,時間越長改變越徹底,最終必將融入所處環(huán)境之中,好孬皆然。
孟月娥有些不喜他這吃相,然而見他越發(fā)消瘦,便又有些無端自責(zé),轉(zhuǎn)而柔聲撫慰著,說道:
“剛剛得到消息,官府已查明案情,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待那幾名主犯緝拿歸案,你就可以回家了?!?p> 聽了這話,董七女有些激動,抓著孟月娥的胳膊,再三確認(rèn),得知消息屬實以后,頓時興奮得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的發(fā)泄著心中的喜悅。
整個牢房之內(nèi),回蕩著董七女肆無忌憚的狂呼,惹得其他牢房里的囚犯,也跟著嘶吼起來,伴隨著撞擊鐵門,發(fā)出巨大聲響,造成浩大聲勢。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得受到驚嚇的孟月娥,萬分恐懼,驚呼一聲,迅速撲向近前的董七女,埋頭躲進(jìn)他懷里,瑟瑟發(fā)抖。
牢房里鬧出這么大的動靜,立刻驚動了外面的獄卒,有人用力敲擊著鐵欄桿,沖著牢里吆喝著,
“死到臨頭狂叫個啥,再你娘的起哄,晚上統(tǒng)統(tǒng)沒飯吃?!?p> 獄卒的這般威脅之言,很是管用,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驚魂未定的孟月娥,扭頭偷偷瞧向身后的牢門,見那鐵門依然如故,未見窮兇極惡之人闖進(jìn)來,心里稍安。
發(fā)現(xiàn)自己躲在他的懷里,頓時羞愧難當(dāng),面紅耳赤,用力推開董七女,瞪了他一眼,嗔怪著說道:
“你就是個惹事兒精!”
董七女嘿嘿地笑,笑得很開心。
在這死囚牢里關(guān)了這么久,近乎已是絕望,這會兒忽然知道還有出頭之日,自然是心情愉悅,講起話來,輕松沒有負(fù)擔(dān)。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小生愿以身相許,姑娘意下如何!?!?p> 董七女躬身作揖,學(xué)著戲文里的臺詞。
孟月娥忍不住輕笑,言不由衷的說道:“誰稀罕!破衣爛衫跟個叫花子似的?!?p> 董七女不肯輕易放過,揭著孟月娥的老底,道:
“咦!上次離開之時,你不是說……”
“說說……說你個大頭鬼。”
孟月娥連忙打斷他的話茬兒,顯出幾分窘態(tài),不過既然已經(jīng)捅破那層窗戶紙,扭捏片刻,便已坦然處之。
孟月娥試探著問董七女,出去以后有啥打算?
董七女表現(xiàn)茫然,一副無所適從還沒想過的樣子。
“真夠笨!當(dāng)然是要先躲起來……”
孟月娥讓他到外省去避一避風(fēng)頭:
“父親的意思,預(yù)防那幾個主犯攀扯受牽連,再有也是得防著官府,出爾反爾?!?p> 孟月娥早已和父親討論過此事,此時娓娓道來:
“我家在江南也有些生意,爹已答應(yīng),給你安排個穩(wěn)妥去處,即便這邊有啥變故,也有個展緩的余地?!?p> 董七女卻還有些顧慮,隨口提醒著道:
“怕是奶奶不讓去。”
“不讓去你就有可能人頭落地,奶奶能舍得!”
孟月娥早已成竹在胸,一副預(yù)料之中的神色,挑釁的目光直視著董七女,等著他的回答。
“舍不得?!?p> 董七女篤定的搖著頭,說著已是‘嘿嘿’傻笑起來。
“回去跟奶奶講明利害,沒個不答應(yīng)的道理?!?p> 孟月娥心底早有謀劃,和盤托出早已想好的計劃。
依著孟月娥的想法,待他出獄之后,便立刻返回鄉(xiāng)下,避開省城這是非之地。
等到前往南方的日子定下來后,孟覲候會派人去貴和堂告知,到時候自會有人帶他前往南方。
“你……你不隨我去南方?”
董七女忍不住問了一句。
“你是俺啥人?為啥要跟你去。”
孟月娥白瞪他一眼。
董七女頓時有些尷尬,訕笑著抬手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fā)。
孟月娥不由得暗自得意,忽然想到茶樓里的說書先生,她也曾經(jīng)聽過,諸葛亮七擒孟獲的故事,知道有個成語叫‘欲擒故縱’。
“喂!你在干嘛?至于得意成這個樣子嗎!”
董七女忽然開口,將心猿意馬的孟月娥,喚回現(xiàn)實。
“這不是給你盤算脫身之策呢么!”
孟月娥敷衍一句,收拾起心緒,兩人商量起了,出獄后的行事細(xì)節(jié)。
孟月娥暗自盤算著,來到這里的時辰,估摸著玉珠,應(yīng)該已將消息送到聚賢樓,這會兒董家前來探視之人,隨時可能到來。
她不想在這里見到董家的人,于是,收拾起了東西,囑咐董七女記住剛剛她說的話,便提著食盒,快步離開牢房。
……
何仲年歷經(jīng)多方查訪,終于打探到大刀會的下落,確認(rèn)孟廣文、吳方成等幾名主犯都在其中。
隨即召集衙役與綠營軍官兵,在高唐北的白馬廟一帶,圍剿大刀會,斬殺百余名大刀會成員,其余殘部四處逃竄。
當(dāng)場抓獲孟廣文、吳方成,以及當(dāng)?shù)卮蟮稌歉升嬚髂尽?p> 徐石頭卻趁亂逃了出來,他意識到繼續(xù)和大刀會混在一起,指不定哪天,小命給搭進(jìn)去,因此,他機(jī)警甩開其他大刀會成員,獨自逃脫。
孤身一人沒地方可去,便喬裝打扮,獨自回到小店村、張店村一帶。
小心謹(jǐn)慎躲藏一些日子,外面沒啥動靜,以為風(fēng)頭已過,出來想買些酒喝,誰知,卻被暗中守候的衙役逮個正著。
任憑他如何喊冤、辯解都無濟(jì)于事,直接被押解去了省城濟(jì)南。
至此,卜克思一案所有主犯,全部緝拿到案。
胡景桂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在給袁世凱匯報著這些情況。
片刻之后,見袁世凱沒什么反應(yīng),這才謹(jǐn)慎的請示著,道:
“董家少爺如何處置,當(dāng)初給董家承諾放人之事,是否就此作罷?”
最近,袁世凱的日子很不好過,英國人不斷給他施加壓力,更有幾個國家的洋鬼子,聯(lián)合起來攻打大沽口炮臺。
大清國已是岌岌可危,哪還有心思理會,董家少爺那些小事,這會兒他不耐煩地沖胡景桂擺了擺手,吩咐一句;
“你看著處理便是,別再拿這事兒來煩我?!?p> 胡景桂會意,告辭退出巡撫衙門,吩咐師爺起草釋放人犯手札,親自加蓋上關(guān)防印信,派人到大牢提人,隨后,喜滋滋地前往孟府邀功拿好處去了。
身陷囹圄的董七女,終于得以重見天日。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計劃,出了大牢,便鉆入趙尚文安排的騾車,馬不停蹄的駛出濟(jì)南府,直接返回鄉(xiāng)下老家。
擔(dān)心老太太見他這幅模樣會受不了,趙四帶著外甥去了澡堂子,剃頭刮臉的侍弄一番,里外衣物更換一新,雖然還有些消瘦,至少不像先前那般慘不忍睹。
煥然一新的董七女,很快回到貴和堂,直奔后院去見奶奶。
見到孫子的董老太太,少不得又是一場哭天抹淚。
看到孫子消瘦許多,董老太太心痛不已,一疊聲的吩咐廚房,做好吃的,殺雞是小菜,直接殺一口豬。
貴和堂里頓時熱鬧起來,下人們忙得不可開交,果然找來殺豬匠,宰了頭豬。
董老太太認(rèn)準(zhǔn)是薩仁格日勒的主意好,孫子才能得以脫困,因而對她另眼相待。
酒席擺上桌,老太太堅持讓薩仁格日勒,坐在自己旁邊,對她更是贊不絕口的夸獎。
老太太的舉動,使得其他幾位媳婦有些不滿,只是不敢表現(xiàn)出來罷了。
席間,老太太讓老七給薩仁格日勒敬酒,道:“你能這么快脫困回來,薩仁格日勒居功至偉,應(yīng)當(dāng)好好感謝她才是?!?p> 董七女嬉笑著站起身來,果然和薩仁格日勒對飲一杯酒,隨后碰了碰身邊的尚雪梅,與她也飲了一杯。
坐得遠(yuǎn)些的桂花,頓時撅起了嘴巴,只是有老太太在場,沒敢過于造次。
只因父親董善政,此時在前院陪著趙四、趙尚文等人在飲酒,董七女就有些放肆,喝酒也就多些,晚餐結(jié)束時已是微醺狀態(tài)。
董老太太看到孫子拉著尚雪梅要離開,便開口叫住了尚雪梅,打發(fā)身旁的薩仁格日勒,攙扶老七回房,其他人則被老太太留了下來。
“今兒個高興,咱娘們打牌取樂,每人一百塊銀洋,誰贏得多是誰的本事……”
董老太太吩咐下人取來銀洋,按人頭每人一百塊,張羅著打牌之際,薩仁格日勒則攙扶著董七女,回去側(cè)院歇息。
老太太招呼著眾人圍桌而坐,早有使喚丫頭在老太太的授意下,每人面前放了一大摞銀洋。
“講好了,誰也不許耍賴,哪個贏了銀洋,便給她做體己。”
看得出來,此刻的董老太太心情愉悅。
而老太太的這番話語,也使得幾個媳婦,不由得怦然心動,一百塊銀洋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若是手氣好贏了其他人,夠在鄉(xiāng)下置辦宅院的了。
幾個人躍躍欲試,正隨了董老太太的心意,心里暗自得意,領(lǐng)著媳婦們打牌賭錢。
趙四風(fēng)風(fēng)火火趕來貴和堂,找到董善政說侯爺來信了,送信之人說是十萬火急,拿到信要老七立刻拆看。
教案一事弄得董善政等人精神緊張,侯爺來信不敢怠慢,連忙叫人喊了老七過來。
剛剛才過上幾天舒服日子,董七女正愜意著的時候,侯爺忽然送書信過來,十萬火急要他立刻觀看,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連忙趕過來拿走書信。
趙四見外甥拿著書信出去了,這才和董善政說起了,省城傳來的消息。
卜克思那件案子,如今已有結(jié)果,大英帝國駐山東領(lǐng)事——甘伯樂,親自擬定,卜克思一案的懲處條款。
孟廣文、吳方成被判死刑,高小五終身監(jiān)禁,李潼關(guān)因受刑不過,死于獄中,不予追究;龐征木雖與本案無關(guān),卻是大刀會骨干,判處‘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小店村開飯鋪的李大成,收留大刀會成員常住飯鋪,抓去陪斬,家產(chǎn)充公;平陰、肥城兩知縣革職,永不敘用,賠償教會白銀九千兩,劃地五畝修建教堂……
堂屋里的董善政等人,各自感慨人命如草芥之時,董七女快步走了進(jìn)來,神情有些慌亂,完全沒了主張,只是將侯爺?shù)臅?,默默遞給了老舅趙四。
趙四隨手接過書信,迅速看完,已是露出驚愕之色,轉(zhuǎn)而對幾人說道:
“侯爺傳來消息,因卜克思這起教案,多國洋鬼子聯(lián)軍攻陷天津衛(wèi),揮軍北上奔襲京城,太后老佛爺逃出紫禁城,不知所蹤。”
董善政等人覺得事情嚴(yán)重,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但有一點卻是驚人的一致,那就是要老七,盡快離開貴和堂,躲得越遠(yuǎn)越好。
趙四揚了楊手中的書信,道:“侯爺也是這個意思,安排的接應(yīng)之人,已在官道上候著,讓老七即可動身前往江南,預(yù)防洋鬼子打進(jìn)山東,翻出舊案,后果不堪設(shè)想?!?p> “五哥給老七準(zhǔn)備些銀票,事不宜遲,讓他即刻動身?!倍普f著站起身來。
“老七你騎我的馬走,輕裝簡行速度也快些,去和侯爺安排的人匯合以后,不要停留即刻離開?!?p> 趙四知道事情緊急,讓外甥騎他的馬匹離開。
“到地方記得寫信報個平安?!?p> 董善政說完,轉(zhuǎn)身匆忙往屋外走去,事關(guān)重大,他要去和老太太言語一聲。
前腳剛剛跨出門檻,卻見兒媳薩仁格日勒,匆匆忙忙轉(zhuǎn)身離開。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知道她在偷聽,只是這會兒已無暇顧及。
快步走去后院,見到母親,將侯爺信中所提到的,洋鬼子攻陷天津衛(wèi),太后老佛爺逃出紫禁城,這些事情說了個大概。
董老太太知道事情嚴(yán)重,不敢有絲毫耽擱,只是囑咐兒子董善政;
“多給老七帶些銀兩,一個人在外面不是容易……”
這般說著說著,已是落下淚來。
“五哥在安排著哩!老四把他的馬也給了老七,江南距離咱這也不是多遠(yuǎn),過了這陣風(fēng)頭就讓他回來……”
董善政寬慰著母親。
董七女匆忙離開貴和堂,策馬揚鞭,直奔通往南去的官道。
跑過村路,轉(zhuǎn)過一片樹林,就看到孟月娥端坐在馬上,正在路口等著他呢!
打馬上前,很是有些意外的董七女,笑著問道:
“你不是不和我去江南的嗎?”
“管得著嗎!”
孟月娥揚了揚精致的下巴,露出幾分得意之色,隨即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南疾奔而去。
董七女打馬上前,緊隨其后,揚起一串塵土飛揚。
兩人剛剛離開片刻功夫,官道上再次響起,急促的馬蹄之聲。
身穿勁裝的薩仁格日勒,打馬追趕上來,轉(zhuǎn)過官道旁的樹林,看向遠(yuǎn)去的董七女兩人,暗自冷‘哼’一聲。
“小狐貍精,明媒正娶的少奶奶來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