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的時候我倚欄聽風,我看著天邊的晚景想著該用落霞與孤鶩齊飛來形容還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更貼切,我好久沒見過這樣的光景了,裴鈺曾說:若我有幸娶晚娘為妻定帶你走遍天涯,去賞燕山大雪,去看大漠孤煙,去蘇州吃酸果子,可終究沒能實現(xiàn),我心下念著十指飛花繡著手中的鞋面,沒注意到他走進來了。
人未到聲先至
“良辰盛美人……”
直到那抹明黃色的眼簾映入眼簾我抬頭才方發(fā)現(xiàn)他來了,我心虛的把繡樣往后藏。
他挑了挑眉貌似心情不錯的樣子,他沒有過多的問我,而我則緊張道:“陛下您怎么來了?走路都沒聲……”
他坐下修長的手指掀開茶蓋他懶懶的依在案上:“怎么,朕來不得?!?p> “嚇到妾了?!蔽业皖^行禮。
他輕笑扶我起來教我坐在他腿上像剛?cè)雽m時那樣,他在我耳邊溫言:“說說吧,這次的事?!?p> 我一五一十的說了。
他的面色逐漸凝重。
“陛下,你信我嗎?”
“信,敏娘說什么朕都信?!?p> “淑妃姐姐是冤枉的,而且她懷了皇嗣,那里的人卻剪去了她的舌頭。她們只是一群姑子何來這樣大的膽子,齊嬪姐姐本性不壞,若無人指使……”
“朕知道了……”
他嗓子發(fā)癢,抱著我向榻上倒去,我早就不痛了,我克制著沒有叫,他抱著我與我耳鬢廝磨溫言耳語,忽然我感到臉上有些溫熱,他嘴里一聲悶哼,閉眼卻落下一滴淚來:“這些年朕處處遭人背叛算計,就連朕的母后,連她也算計朕,朕不明白到底做錯了什么,他媽的到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為什么我只是想活著都那么難?”
“皇后是太后的人?”我眨了眨眼。
他點點頭躺在我身邊喘著氣愛憐的撫著我的臉:“朕還要在等些時日,此事會有一個結(jié)果,敏娘,無論朕做了什么千萬不要怪朕,朕一心向你……”
“十二郎,這些日子我也想你……”我悄悄說。
我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
夜半三更燭火明
“不思量,自難忘……”他握著我的手一筆一劃的教我寫,筆墨落在紙上白紙黑字筆鋒蒼勁形若游龍。
“妾近幾日也創(chuàng)了首詞,十二郎教我寫吧!”
“好?!彼麑櫮绲目粗?。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
寫到還剩最后三字的時候,有人敲門,門外傳來王德陽的聲音:“陛下,大事不好,前方戰(zhàn)事來報,匈奴來犯現(xiàn)已連失好幾座城池,諸位主帥都已在議事殿候著了?!?p> 一朵墨花落在紙上,他出去了。
我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想:或許他是一代明君,可他要是不殺爹爹就好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
我想起那年梨樹下初見……
“夢回人遠許多愁,只在梨花風雨處,向來風花雪月動人,千里雨霽水天難分……”我輕吟淺唱。
我唱起舊日歌謠更覺物是人非心中落寞。
可惜我終是被紅塵困住了年少被這一瓦宮墻困住了我的余生。
快拂曉時落了一場雨,雨后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和薔薇的淡香。
不知不覺已經(jīng)春日。
驚蟄過后,我手上的傷快好了,皇后娘娘來看過我一次,她巧笑倩兮慈眉善目她帶來的點心也好好吃啊,一點也不像壞人,真不敢想那些事是她做的。
我同她講一起去看看淑妃吧,她說好,于是我們?nèi)齻€坐在一起說了會話。
她真的不令人討厭,她坐在那春日的陽光打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很柔和。
皇后娘娘說有話對淑妃說,她們都叫我先走,我放心不下淑妃我生平第一次聽墻角。
皇后娘娘說:“我知道你恨了我多年,可當年那碗墮胎藥不是我的意思……你身后是高麗,你必然不能有孩子,在這宮里人人都如履薄冰,更何況這宮里要的向來不是真相,我不是來求你原諒的,這些年來我罪孽深重我死后定是要下地獄……”
皇后娘娘替淑妃擰了擰被角:“這次的事我這樣處理已經(jīng)是最好的辦法了,不然我如何讓皇上捏你的錯呢,更何況,不論是你們出兵還是我們進犯,兩軍交戰(zhàn)受苦的是百姓,我更多也只是想為陛下排憂解難,淑妃妹妹,你下去了可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的命不好,是高麗的女兒……這碗湯藥可是名貴……”
她拿起藥碗給淑妃灌了下去。
我剛要叫,我的嘴就被人捂住了,是一個皮膚很白濃眉大眼的小太監(jiān),他示意我噤聲,他將我?guī)У揭惶帉m觀,我一進去便驚呆了,此處燭火明亮空中清可見塵,滿地的紙筆書卷散著墨香陣陣,殿中各處都掛滿了畫像,這些畫像上的女子衣飾表情各不相同,臉卻是同一張,她們?nèi)琴R茗兒,我驚訝的張了張嘴,我回頭那個小太監(jiān)早就不見了蹤影,我掀開前面兩張畫布。
只見殿中主位的書案上坐著撐著頭閉目養(yǎng)神的皇上,旁邊是獻玉女的尸體,已經(jīng)血流三尺了,地上有一個好大的陣法圖案。
“陛下。”我叫他
“來了?!彼а?,滿眼猩紅。
他興奮的拉過我說要帶我走,我迷茫的搖了搖頭。
他問我:“怎么,你不愿意嗎?跟我回我的那個朝代?去那我們結(jié)婚去巴厘島度蜜月然后再生個可愛的寶寶……天晴的話我就帶你去放風箏,冬天的話去日本大阪吃神戶牛肉……”
我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滿臉霜寒眼底冰冷,我聽不懂他說的這些是什么,不過他居然在興奮的規(guī)劃我們的未來,我覺得可笑,他對我是否到底有過那么一刻的交心是對我,而不是賀茗兒。
我雖覺得他可笑但還是坐在了地上八卦陣的中央,我向來不信這種怪力亂神之說。
想也知道獻玉女是裴鈺的人這術(shù)法怎么可能會有效。
然后他開始念到:“斷乾坤,震陰陽,天月旋……”
殿內(nèi)除了過堂風吹散了幾頁紙張,再無波瀾,他不甘心又試了幾次依舊無效,他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然后暴怒的掃落了桌上的書卷
“怎么可能會無效,怎么可能!”他咆哮著。
我看著他走火入魔的樣子。
我滿眼沉靜道:“陛下,臣妾先回宮了?!?p> 我出了那處我看到霜里飛花,我終是看不透他。
回宮后我閑來無事便又繡起了鞋面,鞋面已經(jīng)完成了一半。
晚些時候敬事房送來幾盆海棠和一束百合,我拿著百合去看了淑妃,百合是淑妃故鄉(xiāng)的花我想她應(yīng)該喜歡,見她沒事,我的心放了下來,她叫下人把百合花束修剪了下插進了花瓶放在床頭,海棠無香,百合卻是香膩的很。
我倆又說了會小話,雖然她只能寫,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講。我又向她討教女紅。
她教的細致。
今晚陛下不來我這去皇后娘娘那,所以我在淑妃處待的很晚才回去。
春日,柳絮紛飛,窗外春色正濃,我與他各坐棋盤兩側(cè)對弈,我執(zhí)白棋他拿黑棋,風花雪月尚動人,可惜對弈輸贏間我與他再也回不去了。
我玩著手中的棋子突然道:“臣妾幼時臣妾的父親曾送過臣妾一雙鹿皮靴甚是漂亮臣妾愛不釋手,妾前段時間向淑妃討教了女紅,所以想給阿爹也做一雙燒過去,不知陛下可否賞……”
“前段時間大魏進獻過,你自己去內(nèi)務(wù)府取吧?!?p> “謝陛下!”我綻顏一笑。
他也勾了勾唇然后拋了棋子頓覺無聊的打了兩個哈欠到:“朕去看看淑妃。”
前方戰(zhàn)線告捷,他又給裴鈺升了官,還賜了宅子封了食邑。
皇帝說要給他賜婚他拒絕了,他不想娶世家大族的女子。
但他從關(guān)外帶回一個女子伺候在身旁那女子眉眼長得有幾分像年輕時的我。
我有種不好的預(yù)感眉心直跳。
狗皇帝又是賞賜又是賜宅子,他經(jīng)常做這種把人高高捧起又重重摔下的事。
皇帝要可能對裴鈺下手,那件事不能再拖了,我趕忙寫信。
春風漸起我站在庭中看著玉蘭樹花開花落秋長葉。
我去找淑妃我握著她的手說我的哀思,在這宮中我沒什么朋友,是人我都得防一分,我總想著淑妃,我?guī)瓦^她,她總不至于害我,淑妃對此倒不置可否。
此刻的我到底道行太淺還沒嘗過背叛的滋味。
那日午后我收到一封來信是薛城行的,信中他表明了倒戈之意。薛城行在朝中聲望頗高。因此隨著他的倒戈那幾個追隨他的大學(xué)士鄧明,郭為,鹿齊霜等人也紛紛倒戈。
淑妃的身子不知為何每況愈下了,她肚子越來越大,也日日昏睡,我去看她的時候她總在睡覺。
那日皇上來找我
他一見我就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我有些手足無措的推開了他。
窗外春光正濃,杏花漫天。
他抱住我的腰又來吻我。
我說上次的字沒寫完呢,他扣著我的手聲音沙啞道:“今日不寫字了。”
他推著我往床上去,床幔落下,他咬我的耳朵:“再給朕生個孩子吧?!?p> 燭火也羞紅了臉,許是過堂風吹的,總之燭火漸熄。
次日朝上在薛城行的幫助下皇上鏟除了太后黨的一員大將。
我曾對薛城行說過有時候犧牲是必要的,人
不為己天誅地滅。要想成功必須要有犧牲。
袁郁賢怎么也沒想過薛城行會彈劾他會將他貪污受賄把控科舉的罪證事無巨細的列舉在朝堂上,他滿臉不可置信的看著他的這位昔日好友。
薛城行冷著臉不去看他。
他看著他癲狂的笑著滿眼猩紅道:“好!好!我成全你!”
此刻他終于明白,他沒為自己辯解,而是從侍衛(wèi)手里奪過刀隨后一劍封喉血濺當場。
薛城行滿臉痛苦的閉上了眼睛他但愿他這次壓的是對的。
那天山寺腳下我問他你甘心嗎他確實不甘心。他不甘心屈居人下他不甘心做人臣子他亦不甘心只得個昔日好友的名號,他要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下了朝后,皇帝來尋我用飯,一國天子神情疲憊,我替他斟茶,順帶剝了只蝦到他的盤子里,我不愛吃蝦,之前我吃蝦自己不剝叫阿嬤剝,可那時候我已經(jīng)13歲了,阿爹在朝中受了點氣,嘴笨說不過那些文臣,所以他看著家中最無用且好吃懶做的我氣不打一處來,便拿了一整盤蝦砸我的頭。
不痛,誅心。
說眼前這個男人愛我吧,其實對我不差,說他不愛我吧,他不記得我不愛吃蝦,他會叫下人煮蝦是因為賀茗兒在時愛吃時常給他剝。
他其實記不住太多事,他能記住有關(guān)賀茗兒的一切,卻未嘗能記起我的一絲。
我看他皺眉問道:“十二郎,怎么啦?”
他扒著飯
“今日朝中一個官員自戕了,難怪這些年來忠臣良將愈發(fā)少冒名頂替卻越來越多,原是有人把控了科舉制度。”
我點了點頭:“陛下在為此事憂心?其實此事倒也不算太大的問題,確實對寒門學(xué)子來講有些許不公平,報國無門大有人在,大浪淘盡英雄,這批埋沒了還會有下一批?!?p> 他沒再說話而是抬頭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悄然一笑給他夾菜道:“陛下,吃菜?!?p> 他搖搖頭道:“這菜已經(jīng)第三口了,不可再吃了。做人做事都得張弛有度的才好?!?p> “妾記著了?!?p> “你怎么不像以前一樣偷偷和朕說偶爾放縱下無事了?!?p> “陛下,人都會長大?!?p> 他似是有些悵然若失的點點頭。
他走了。午后的太陽有些大,王德陽跟在他后頭給他打著傘。
他看著他
“陛下,您說?!?p> “你說愛一個人是可以演出來的嗎?”
“陛下,照老奴的話來說,這普天之下都是您的您何必在意一個人愛與不愛你呢?”王德陽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滿是皺紋,陛下是他看著長大的但如今他牙齒也掉光了終于等來了一代帝王的成長,他在宮里呆了一輩子,還從來沒見過陛下如此為情所困過。
他一走我就開始修書,我想告訴裴鈺那些往年被刷下去的學(xué)子或許可以詔安為他所用。
下午,他在御書房批奏折。
暗衛(wèi)來報手里拿著本奏折:“那邊的藥已經(jīng)送了,敏娘娘似是在給誰寫信,還有這是躍啟明的奏折。”
“知道了?!?p> 他打開只見奏折里寫著逸洲水患已至民怨四起,已有部分民眾揭竿而起。
他皺眉到:“你們是朕的耳目,只希望你們能耳目清明,逸洲水患何拖至此,這逸洲洲府是干什么吃的,去查?!?p> “是?!?p> 王德陽在一旁看茶到:“據(jù)說已有一段時日,這世間能人異士頗多據(jù)說是因為之前逢旱,有人獻祭求雨至暴雨連下數(shù)日,水滿則盈,沖垮屋舍,使得數(shù)千黎明百姓流離失所,再來先逢旱無糧食儲備,人們已出現(xiàn)了易子而食的狀況。此為國難,有些事陛下一人不好做決斷的話不若親臨一來鼓舞人心二來也可以更清楚的了解情況。三來陛下親臨這當中也無人會貪墨?!?p> 他合起冊子道:“你這方法好!”
王德陽只是笑笑。
“不行,現(xiàn)在就走此事耽擱不得?!?p> “陛下莫急召幾位大人商討下同往也不遲?!?p> “現(xiàn)在朝中局勢混亂無可信可用之人,而且此事不能驚動太后,你叫朕召誰?”
“薛城行吶,還有他手底下那幾個學(xué)子都是不錯的人才青年才俊?!?p> 他低頭思索,薛城行此人確實剛正不阿,今日也確實令他驚詫敢在朝上公然檢舉他的昔日友人,袁郁賢是太后的人這早不是秘密,他此番公然檢舉著實連太后的面子也沒給,此人可用。
“召薛城行鄧明,郭為,鹿齊霜覲見。”他寫著批文道。
“嗻?!蓖醯玛柾顺鋈チ巳缓蟊銇韺ち宋摇?p> 我把一袋沉甸甸的銀子放到了他手上。
他收下笑的諂媚道:“多謝娘娘?!?p> 我吃了顆葡萄道:“日后陛下那還得靠您多提點吶,這好處自然少不了你的?!?p> 這日夜里霜寒露重,御書房挑燈夜談,而我則夢魘。
我聽到無數(shù)聲音在我耳邊叫囂。
我忽然夢到當年畫舫聽戲我遇刺落水昏厥醒后刺目的白光照著我,待我看清后發(fā)現(xiàn)救我的是個眉目清秀的書生,他正在給我喂水。
我慌忙的檢查身上衣物。
我問他名字他說他叫林朝小字知瑜。是上京趕考的書生。
他溫和一笑安慰我叫我別害怕。
此刻春光乘風,柳絮拂面。
生平第一次我出府感受到一個陌生人的關(guān)懷。那樣的溫和耐心。
他穿一身啞藍羅衣,頭發(fā)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不同于蘭麝的木頭的香味。天邊晚云漸收,淡天琉璃。少年的臉如桃杏,姿態(tài)閑雅,尚余孤瘦雪霜姿,少年瞳仁靈動,他唇角像蕩開的春水
我呆愣的看著他,沒注意到遠處走來一臉陰翳的裴鈺。
他拉著我大步流星的走的好快。
他幾乎將我連拖帶拽的拉回了慕容府。
好在他沒向阿爹舉報我我不用挨打,畢竟是他帶我去的嘛。
迷迷糊糊間我又看到林朝與我下棋給我寫詩,與我賞花,他溫和的笑著摘了朵海棠別到我的發(fā)際上,他抱著我我們站在斷橋上,沐浴在春光里,他對我說:可惜前程縱似錦心事不敢見光明,可瞬間光影變換眼前的一切都在崩塌,我看著花瓣凋零,看著他嘴角涌出好大一口血,看著他身上長出好大一個窟窿一直往外冒著血,看他臉色蒼白的叫我的名字,我一直哭,可那些血怎么也止不住,我拉不住他的手我無能為力。
“不要!”我夢喃。
我感到有人在摸我的額頭
我驚醒睜眼是皇上。
“十二郎,你怎么來了?”
“逸洲水患,我要親臨,把你一個人放宮里我不放心,我想帶上你一起?!彼诖睬皾M臉疲倦。
我握住他的手抬眼看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