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長慶殿。
小皇帝看著折子里的彎彎繞繞,只覺得有無數(shù)個圈圈繞在頭頂,嘩啦一下子收緊了,便叫他張牙舞爪都掙脫不出來,渾渾噩噩的不知所謂。
身旁的掌事大太監(jiān)點了新的燭火放在案上,看著以手抵額防止自己睡倒的小皇帝蕭睿,搖了搖頭,手中的拂塵晃了晃,兩旁伺候的小太監(jiān)端著茶杯走進來,景泰藍的茶盞里是熱騰騰的的雪山云霧。
他輕輕擺擺手,周圍的宮人得令便都退下了。
偌大個宮殿里只剩下個小小的身影。不多時,他偷偷瞅了兩眼,見人都走了才舒了口氣。
伸伸懶腰站起來,蹦了幾步,只覺得身子疲累的很。小身板邁過長慶殿前高高的門檻,門外一燈如豆,殿前的侍衛(wèi)猶自打著瞌睡。
他躡手躡腳的繞過殿門拐角,然后一溜煙的跑走了。
不多時,這件事便傳到了太后沈如霜的耳中,彼時她手拿著番邦進貢的檀玉珠,在如冰如霜的雪膚面龐上緩緩上下滑動著。
“哦?”她低低的出聲,狐疑的看向來人:“這么說,皇帝又偷跑出去了?!?p> 小太監(jiān)伏在白玉磚上,聞言頭垂的更低。
大宮女月虹姑姑低首道:“陛下還不過十歲之齡,想來是貪玩了?!?p> 不過十歲,是了,睿兒馬上就要過十歲生日了。
十幾年了,她唇角微勾,居然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了,多年前發(fā)生過的事情猶如大夢一場。
彼時她還是個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女,某一日被父親喚進書房,曉以大義,將整個沈家的榮辱都放在她肩上。
自此,她踏入巍巍皇城,紅墻黑瓦將她團在里面。那些少時的梔子花香,薔薇花架下的秋千悠悠而蕩,心中的少年郎自此只能存于夢鄉(xiāng)。
她將自己的心團團封好,她的喜怒哀樂只能與一人相關。那些無數(shù)個細雨敲窗的黎明,她也曾期盼過,可是皇帝不是她一個人的。后宮之道,牽扯著前朝?;实郾仨氂曷毒矗拍芷胶獬钢?。
終于過了那么久,她才能把事情搞定,當上了貴妃,睿兒榮登大寶,她直接做了太后。從而保住了沈氏一族的榮耀。
那年宮門驚變,門外刀戟林立,墻內飲恨而終,她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有那么多的血,染紅了廊前的臺階,還要嘩嘩的流下去,濡濕了宮門前的草地。
她一步一步踏進去,宮鞋上綴的珍珠也被浸透,金黃色的牡丹引蝶流光錦生生被染的血紅,那么粘稠又絕望的色澤。
“太后,老奴服侍您沐浴歇息吧?!痹潞绻霉霉碜舆^來,身后跟著一排宮人,手里端著晨早采摘的花瓣。
就這一句,才將她從舊日的回憶中驚醒,木著身子站起來,感覺腿腳發(fā)酸發(fā)軟,眼皮深重看到的都是黑蒙蒙一片。她整個人都要厥過去了。
頭上的朝鳳攢金絲步搖嘩的一下打在她的額角,厚厚的裙擺撐開在地面上,她倒下去,就像是到了巨大的花蕊中。
宮人們驚呼一聲,紛紛上前,昭明宮亂作一團。
月虹姑姑將人扶起,低聲呵斥道:“你們統(tǒng)統(tǒng)都給我站好,所有人都不許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只要走漏了一點風聲,小心你們宮外的家人?!?p> 幾名宮人急忙跪在地上,肩膀止不住的顫抖,神情十分惶恐,低低回道:“奴婢們知曉了?!?p> “你們兩個幫我把太后娘娘扶到床上去,其他人都退下。”
此時沈如霜悠悠醒轉過來,把手搭在宮人肩上,對著掌事月虹使了個眼色。
她沉默了一下,掌心低垂,兩枚鋼針滑到指間。
兩名宮人剛剛把她在床上放好,行了禮準備退下,月虹抬手,十分精準的將淬了毒的鋼針釘入她們體內,兩個小宮女立即斃命。
還沒來得及退出大殿的幾名宮女見狀啊的一聲跪倒在地,嘴里喊著娘娘饒命,卻是將頭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月虹慢慢走過去,手一揚,無數(shù)鋼針傾瀉而出,所有人都瞬間軟倒在地沒了聲息,然后她拍了兩下手,自梁上飄下兩個影子來,不一會兒便將殿里的尸體統(tǒng)統(tǒng)清理掉,好像剛剛的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
“月虹,”沈如霜輕喚一聲,扶著額角坐起來,月虹拿起軟墊靠在她身后,臉上露出擔憂的神情。
最近娘娘舊疾發(fā)作的越發(fā)頻繁了,若是再找不到徹底治療的法子,只怕會越來越嚴重。
只是這蝕骨寒毒,天下至毒,娘娘能保的身體如常,不過是靠自身功力壓制,已實屬不易。
當年有方士說可以用以血換血的法子,卻須得相同骨骼之人,而娘娘的血親是最為匹配的。恰逢娘娘當年懷有身孕,保大保小只能選擇一個,只好將出生不久的那個皇子用來解毒,卻發(fā)生了那樣一件事,倆人命雖然都保住了,卻也后患無窮。
直到現(xiàn)在的小皇帝降世,再到最后登基稱帝,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步步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