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楊間乘龍入冰觀
峰頂靜止了頃刻的狂風雪絮,忽然間就被玉鼎長老又一下子重新歸還了舞動的權(quán)利。
于是在剎那雷鳴聲中,風涌浩蕩,小寒峰山尖上脆弱的表皮雪層一發(fā)不可收拾地崩裂垮塌,最終合并吞噬掉途經(jīng)的一切,裹挾成滂然大潮,一路脈動到山崖之下,聲勢愈隆。
好似寒螭復蘇,要重嘯人間。
楊間被這集合了自然造物奧妙神威的兩句當頭棒喝,問得怔怔不已,心中震動莫名。
是楊二郎耶?
是李二郎耶?
此問之揣摩深意,早就于入廟前回答過一次的楊間,當然略略知曉。
祖師爺名喚“二郎真君”,是因為后世并無大名流傳,只知其草稱“二郎”緣故;
但真君的姓氏卻一直都有民間口頭傳聞記載。
只是眾說紛紜,難辨真?zhèn)?,從不受仙門道統(tǒng)承認罷了。
饒是如此,灌江口玉壘山門下,但凡是招收尚未取名過的孤兒稚童、或立志斬斷紅塵的清修客為弟子時,長老們?nèi)粢獮槠渲匦聦€名姓,也都默認從民間流傳最廣的二郎真君三大姓氏中擇一而出。
此三大姓,第一為楊,第二為李,第三為趙。
楊間本為李氏,家中排行第二,按民間叫法,可稱李二郎。當日既要改名換姓,自然要改得徹徹底底。
于是乎,玉鼎長老親自給他選中了楊姓,又取“間隙好藏身”之意,請掌門賜名“楊間”。
正好跟他在藍星上的名字一模一樣。
此事殊為玄奇,暫且不表。但玉鼎長老這會兒重提姓名之問,顯然不是表面上那么簡單。
楊間原本以為,所謂的李二郎楊二郎,區(qū)區(qū)姓氏之分,不過就是考驗他是否誠心加入仙門罷了。
正所謂改名換姓之后,一日是玉壘山楊氏弟子,則終身是玉壘山楊氏弟子,不得怨悔。
可如今玉鼎長老再度發(fā)問,直指志向之談,那就萬分引人深思了。
若以志向論,其楊二郎為何?
必為祖師爺二郎顯圣真君,數(shù)千里蜀中川主是也!
其李二郎又為何?
恐怕……指得并不是他楊間原身。
應指得是——
現(xiàn)今那位以殺兄囚父登位,統(tǒng)御六合的中原人道主宰,天命在握的唐皇李二!!
他的血親大敵。
玉鼎長老問話于此,楊間思慮至此,其意已通。
他一經(jīng)明白,稍作猶豫,就即刻低頭恭敬道:
“請長老明鑒。楊間本名蒙亡父所賜,定為[承道],正是從小仰慕仙門道法,從無眷戀人世皇權(quán)之證,怎敢在今日復生出奪取人道至尊的妄念!”
“況且千里天府,亦足真君祖師爺開宗立派,綿延萬年,豈容不下一個小小的楊間?”
“豈容不下一個小小的楊間?”
玉鼎長老打量著他,看楊間臉上苦大仇深的神態(tài),輕笑起來:
“一語雙關(guān),你倒是牙尖嘴利?!?p> 他將寬袍大袖一甩,重背過身去,面朝懸崖,讓衣襟綬帶側(cè)舞在獵獵寒風中,狀似感嘆道:
“如此說來,你是選楊二郎了?”
“是?!?p> “好。今唐皇名分已定,天命在手,不可以違。楊間,你只能藏?!?p> “弟子明白?!?p> “將藏于何處?”
“錦水堰堤之上,玉壘山石間隙之中?!?p> “過淺。必為唐皇天策府所尋,旦夕危局,只時日早晚耳?!?p> “……長老有解?”
“你若愿拜我為師,可直入內(nèi)門?!?p> 玉鼎長老忽地無聲無息間猛然轉(zhuǎn)過身來,撫掌含笑道:
“楊二郎,拜吾玉鼎為師,今日便送你一場大造化!”
小寒峰峰頂上的空氣沉寂了片刻。
而片刻過后,
仿佛是命中注定似的,循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楊間在雪地上順遂地變伏為跪,莊重行師禮。
情勢如此,今時若不拜師,日后焉有幸存之理?
他不再猶疑,于峰頂雪地之上蹭蹭蹭三叩首,每一下都真心實意。
玉鼎長老哈哈大笑,伸出袖袍一卷。
但見得滿山傾瀉而下的雪潮倒覆,并各自聚合糾纏,化作數(shù)條栩栩如生的螭龍。
螭龍搖首擺尾,條條沖天而起!
它們交匯于小寒峰峰尖蓮花寶臺之上,楊間與玉鼎長老正頭頂,身姿遮天蔽日。
“楊間,自今日起,你為我徒。”
玉鼎長老以一掌托天道:
“我知你先天根基受損,于仙武修行一途,多有阻礙?!?p> “究其原因,不過是宗籍被除,龍氣離體之故?!?p> 他又以一手指地,令小寒峰山體震蕩,峰頂開合,從中顯出一條黑黝黝的霜冷隧洞。
隧洞內(nèi)里昏暗,不見天日。但有三個金字,熠熠生輝,分外顯眼。
【鎖龍觀】。
玉鼎長老大笑曰:
“楊二郎,今日,為師送你一條寒螭龍魄!”
說罷,托天一掌拿下。
那數(shù)條原本浮在天上的冰雪螭龍,竟然如同真有靈性似的昂揚發(fā)出幾聲龍吟,迅速俯身,直沖而下!
于是——
浩浩煙云千重雪,
楊間乘龍入冰觀。
……
“咕嚕嚕?!?p> 長安城,天策總府。
半躺在竹椅上的長孫輔機抬眼看了下面前臉色青紫,跟自己較勁的赤膊漢子,微微嘆氣。
赤膊漢子是天唐世俗第九高手,“風捕神”崔右。
這位在外邊兒風光無限的捕神,此時卻正不斷用著左手把自己的頭部壓于缸中,對自己一次又一次施加曾用在無數(shù)個經(jīng)手犯人身上的“水刑”。
這場面,甚是怪異。
“崔指揮使,你這又是何苦?”
長孫輔機好言勸道:
“既然查到了那人的下落,哪怕便只是懷疑,說出就是?!?p> “在我長孫輔機面前表演這一出,算個什么名堂?”
崔右木然抬起頭,道:
“事關(guān)重大,某不敢亂言。然總府主今日親自召崔某問事,某心中有數(shù)卻不能答,自知愧對總府主信任、愧對朝廷俸祿、愧對圣上提拔之恩,有大罪也?!?p> “是以只能自罰其身,請總府主寬容?!?p> 長孫輔機若有所思,接著皺眉道:
“我天唐厚土,何處不是陛下恩澤所達之地?”
“崔指揮使,那人凡在大唐國境內(nèi),你但說無妨?!?p> 崔右依然閉目不答,第無數(shù)次將頭部浸泡于水缸中。
長孫輔機臉色難看。
他只得又補上一句:
“崔指揮使只用說出消息便是。余下的事,我讓天策府下天巡使接手?!?p> 嘩啦啦啦——
水聲立起。
崔右即刻站直身子,抹把臉,絲毫不顧及一代神捕形象地說:
“稟告總府主。”
“那李承道如今,極有可能已經(jīng)改名換姓,遁入仙門!”
“……是何方道統(tǒng),哪個仙門?”
“蜀中四大仙門,玉壘、峨眉、青城、劍閣——皆疑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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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林喵喵鴨
說個事。 本書的楊間,“間”統(tǒng)一讀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