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們這次課程就開始了?”
白板前,穿著鼠灰色西裝的中年男子將話筒插進胸前的口袋中,拿起藍色的板書筆,對著臺下的觀眾們說道。日韓混血的町山智浩梳著四六分的蓬松中分,配著素色的框架眼鏡。讓他的學者氣息更加濃厚。
“今天要和大家一起學習的這部片子,是喬丹·皮爾指導,露皮塔·尼永奧和溫斯頓·杜克主演的《我們》?!?p> “大家應(yīng)該都已經(jīng)看完這部片子了吧。首先,我想提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么除了主角家庭的四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是白人呢?也許皮爾之前的電影會讓你聯(lián)想到種族問題,但是實際上在這部片子里,他更加入了對貧富差距的思考?!?p> “作為父親黑人,母親白人的黑白混血,皮爾一直跟著母親長大。同這部電影的主人公相似,在皮爾的童年中,他往往是白人朋友中的唯一一個黑色孩子。作為故事發(fā)生的1986年的大背景,里根政府在削減福利預(yù)算的同時,對富人采取減稅措施來振興經(jīng)濟。富人越來越富,人民越來越窮,貧富的差距越來越大。這種差距的趨勢一直持續(xù)到 2000 年初,但 1986 年,是它開始的一年。同家境優(yōu)渥的皮爾不一樣,當時的紐約,因為寒冷,包括兒童的成千上萬無家可歸的人選擇在地下定居——這些人被稱為鼴鼠......”
溫文爾雅的講解聲穿過安靜的觀眾席,一直飄到在站在講堂最后面,站在黑暗之中的林朝歌的耳邊。不得不說,這位擅長解說西方電影的町山老師,對著影片的氛圍,有著他自己獨特的視角。加上他清晰明了的敘述邏輯,就連對電影不怎么感興趣的林朝歌,也聽起了興致。
有些無奈地看著身前,正獨自一人坐在倒數(shù)第三排座位上認真聽講的北野光幽,林朝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口罩,好讓空氣流動得更加順暢。
這位制作組長應(yīng)該是一個工作癡——男人更加確認了這一點。
今天是星期五,是林朝歌正式入職的第三天,也是新的下一月播放的町山智浩電影講堂錄制的一天。一大早,剛到辦公室的男人,就被北野拉到美大的這一間小劇場內(nèi),進行準備工作。
“光幽桑,我們的攝影師什么時候到呢?”因為顯而易見的理由,三人節(jié)目制作小組之中,并沒有攝影人員。所以在拍攝的時候,都會提前從總公司那里借調(diào)兩臺攝影機——一臺負責近景特寫,一位則負責遠景攝影。再加上收音人員和助手,借調(diào)的團隊人數(shù)在六個人左右。
“馬上,馬上。”今天的北野沒有穿上男人第一次見她穿的登山套裝,而是換了一件袖口綴著好看流蘇的長款黑色風衣,搭配著淺灰色的闊腿褲。當她抬起手將披散的長發(fā)理到腦后的時候,繁雜的流蘇便會輕飄飄地撫過女人的胸口。
“朝歌桑,麻煩你拿兩瓶礦泉水來放在講臺這里。町山老師講的時候會口渴的?!碑斄殖铓獯跤醯夭贾煤昧藙≡何枧_上的內(nèi)容后,北野又拜托他道。
“好的...”
走到舞臺下的觀眾席,在走道盡頭打開過的一件瓶裝水中取了三瓶,林朝歌剛好又碰到了從大門處正抬著箱子往里走的攝影團隊。
不過因為北野光幽自己迎了上去,所以男人并沒有理會來人,而是在將兩瓶飲品放在講臺上后,自己也開了一瓶,咕嚕咕嚕地痛快喝了起來。
因為在整個團隊中,除了今天代替清水慶三來當工具人的林朝歌之外的所有人都是熟手,所以接下來的流程也都進行的十分順暢。在布置攝影機位,疏導觀眾進場等等步驟后,約定課堂開始的前十五分鐘,夾著公文包的町山智浩,也來到了武藏野的這個劇場之中。
“抱歉,路上有點小堵車,不過還好沒有遲到。北野桑,早上好。”不像是別的影評人,町山在臺下,看起來是一個很嚴肅的人。道歉的時候,也沒有做出浮夸皺眉之類的動作,而是表情平淡,卻又顯得更加的誠懇。
既然演員全部入場了,那么這次的錄制也就可以開始了。
舞臺上的燈光亮著,而觀眾席上的燈光熄著。雖然不知道是誰想到將節(jié)目的拍攝地點放在武藏野的這一座小劇場之中的,但是的確得承認,在舞臺上講述虛構(gòu)的光影世界,更有一種影射戲劇的荒唐。
鑒賞漸漸接近末尾。
“......就像他把《圣經(jīng)》放在劇中一樣,喬丹-皮爾是從窮人的角度出發(fā)而拍攝這部電影的——這部片子,是關(guān)于窮人因為忽視他們的罪過而受到懲罰的故事。耶利米書11:11說:上帝的審判將臨到他們。懲罰這一部分的故事非??膳?,但是在影片的最后,又有一首由黑人歌手米妮-里佩爾頓演唱的歌‘Les Fleurs’——這是一首浸潤著嬉皮士時代的情緒和想法的歌曲。這首歌的歌詞中說,‘每個人都應(yīng)該有一朵花’——這里的鮮花,應(yīng)該是一種對仁慈的表達。換句話說,在片尾播放這首歌的意思是:如果你忘記了仁慈,那么電影中的悲劇就會發(fā)生?!?p> “現(xiàn)在我住在美國,也會碰到1986年那樣的事情。窮人依舊很多,街上也到處還有流浪的孩子。但是如果他們像電影中那樣想進入我的房間,我當然不會打開門——因為每個人都是自私而殘忍的,我們都應(yīng)該害怕《我們》。”
熱烈的掌聲之中,町山智浩的這次講授也劃下了落幕。
“沒想到町山老師這回在東京呆了這么長的時間啊。要知道在以往的話,他這個季節(jié)是會回到現(xiàn)在定居的加州的?!标P(guān)閉機器后,戴著黑色鴨舌帽的全景位主攝影師,對著站在一旁的林朝歌說道。
“是因為那里更溫暖么?”林朝歌將右手握著的筆從場記本上拿開,抬起頭,看著正在講臺中央飲著礦泉水的町山,問道。也許是意猶未盡,又或者是有新的問題,有幾位聽眾此時也走上講臺,和町山老師交談起來。
北野光幽還是靜靜地坐在昏暗的座位上。林朝歌看不清她的動作,只是莫名覺得她身邊的黑暗更加凝實了幾分。
“也有這個原因。不過主要還是因為他的家人都在北美吧?”年輕的攝影師檢查了一下機器,在將光圈調(diào)到最小的直徑后,就用防塵罩將鏡頭前的UV濾鏡蓋上。
“町山老師,今天您辛苦了?!钡鹊缴吓_交流的觀眾們都離去后,北野光幽才從座位上坐起身來,向著正收拾東西的町山智浩走過去。
“北野桑和各位工作人員也辛苦了?!鳖胶苡卸Y貌地回禮道。
“町山老師,那么關(guān)于這次的特別節(jié)目......”兩人接下來的對話,林朝歌就沒有聽到了。因為他正好被攝影團隊拉過去,一起收拾設(shè)備去了。
錄制節(jié)目的小劇場,和制作組的辦公室,很幸運的處在同一個校區(qū)。幾個男人或提著或扛著,將攝像機以外的設(shè)備先裝上了車,接著便回到制作組,將今天的素材直接傳輸?shù)街谱鹘M的電腦中。
因為素材大小和傳輸速度等原因的限制,看起來距離攝影團隊下班,還有不短的一段時間。
“林桑,您抽煙嗎?”剛才新認識的攝影師站在外墻的無人角落中,看了看四周,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學生,于是便朝著身旁一同站著的林朝歌遞了一根煙。
好多年沒有遇到這種家鄉(xiāng)禮節(jié)的林朝歌有些吃驚,但是他還是晃了晃手,婉拒了對方的好意?!氨?,我的肺不太好,不能抽煙?!?p> “這樣啊...”攝影師將手上的煙點燃,自己叼起了濾嘴。
也許是剛才能聊的話題已經(jīng)在劇場里消耗殆盡了,兩人之間,沉默主導了空氣。
“好啊,被我抓到你們在這里抽煙了吧?!北币暗穆曇艏皶r地打破了尷尬的枷鎖,雖然聽起來語氣有些不善——即便大家都知道她在開玩笑。
“光幽桑,樓里面的空間太小了,所以我們才跑到外面來了?!睕]有直接回應(yīng)女人的質(zhì)問,林朝歌搶先說道。
“這樣啊。今天的素材拍得怎么樣?”轉(zhuǎn)向下意識將香煙在身后的石墻上熄滅的攝影師,北野繼續(xù)問道。
“哦...嗯,就像往常一樣,該拍的都拍進去了?!睌z影師垂在身側(cè)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依舊夾著香煙。
“好的,那我就放心了。今天也辛苦了?!北币包c了點頭,然后便離開,向著舊樓的大門走去了。
“北野組長對待工作,真的是很認真呢?!迸说某霈F(xiàn)給了林朝歌可以繼續(xù)的話頭,于是他便如此感嘆著。
“確實是這樣。”攝影師重新點燃了抽了一小半的煙,附和著。
煙體前段的邊緣由暗變明,攝影師又朝著無人的方向享受地吐了一口煙圈?!辈贿^與其說她對待這份工作認真,不如說是她對待電影認真吧?!?p> 灰色的煙霧狡猾地逃脫了引力,向上盤旋著,直到又徹底消散。
“對待電影認真嗎...”林朝歌想著之前北野在課堂上認真聽講的背影,默默忖度著。
“如果不是真正喜歡一個東西,又怎么會心甘情愿地這么投入到工作之中呢?”看著林朝歌沒有接話,攝影師又這樣補充道。
山下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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