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復唧唧---------
重復有序的機杼聲像一尊擺鐘,打著周而復始的節(jié)奏,將章淺新的思緒從虛空一點點拉回現(xiàn)實。
搖曳的燭火,木制的房屋,墻上掛著七色的布幡,畫著她看不懂的圖案。
章淺新的手腳都被草繩捆著,雙手向后交纏綁在了房柱上。她只覺得喉嚨干澀發(fā)痛,可咳嗽間竟是一點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發(fā)生了什么?
她木訥的回憶-------將老人送到無住宅的偏僻道上,她心生疑慮,想打開手機的光照明,被老人阻止了。然后,她放開老人的手,往后退了幾步,說:“老爺爺,既然這里離您家已經(jīng)不遠,我就先回去了,我朋友還在等我呢,您慢些,再見~”
章淺新扭了扭脖子,后腦勺被重物敲擊后的昏脹疼痛感,隨著她愈漸清醒而愈漸明晰。
她是在轉(zhuǎn)身要走的時候被人從后偷襲,給打暈了?
是誰干的?是那位老人嗎?
雖然那人瘦得只剩皮包骨,步子也輕虛的不像活人,但她并沒有從他身上感受到邪祟的陰氣,她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他不是陰靈!
不是陰靈抓她干嘛?劫財還是劫......額,那么大一把年紀了,兩者都不太可能吧?難道,是要開腸破肚買賣器官?!
章淺新瞬間不淡定了!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還好,尚且完整,只是手腳因捆綁太久麻木得失了知覺。
“醒了?”那老人拉開門簾,從隔壁走了過來,他的臉上依舊是和藹可親的模樣,仿似自己在做的并非惡事:“你醒的還挺快,才半個時辰不到!”
章淺新張嘴,卻發(fā)不出一言,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
老人從她面前走過,沒有看她,去到一旁掏了掏木炭盆,將火勢燒得更旺些。
章淺新往后撞了撞木柱子,想讓老人關注到她,才好進行下一步的程序。
“你放心吧,我不會要你命的,你是個好孩子?!崩先松硢∑沛兜纳ひ艟従彽捻懫?,一字一頓,很是有氣無力。
章淺新繼續(xù)用身體去撞柱子,等老人將終于目光投向她的時候,她竭盡全力用表情去告訴他,她會乖,麻煩把她松開,或者讓嗓子能說話也成,她現(xiàn)在嗓子疼得好似沒了嗓子一般。
老人放下手中的火鉗,佝僂著身子走過來,從衣兜中拿出一顆藥丸,塞進她的嘴里。
章淺新不知道這是解藥還是毒藥,含在嘴里不敢嚼,也不敢吞,只疑惑的望著他,想從他的神情中找到些什么,可惜,他實在太平靜了,表情好像是固定了的,沒有辦法發(fā)生更改一樣。
“我沒辦法確定你不喊,所以用毒毒啞了你的嗓子......”
章淺新瞪大了雙眼,她的嗓子啞了?他竟可以用這么平靜的語氣說出這么惡毒的話!
“不過,給你的藥是解藥,能稍微舒緩一下毒性,你吃了好歹能勉強發(fā)出些聲音來。”
章淺新感覺到舌尖慢慢有了反應,顫顫巍巍的擠出幾個字,即使她用盡了全力,聲音依舊小的如蒼蠅:“為......什么......你,要,做,什,么?”
“對不起,但我沒有辦法!”老人坐了回去,繼續(xù)燒火,火盆上架起的一鍋水,已慢慢有了沸騰之相:“你不該來這兒,也許都是天意?!?p> “你要我的,什么?”章淺新緩緩道,那聲音嘶啞得不像她。
“清靈血氣,你應該知道你是獨一無二擁有這種東西的人類!”老人算是實誠,也許是覺得沒必要跟她撒謊,她如今不過是他案板上的魚肉。
章淺新大概猜到了這老人的身份。
滿屋的經(jīng)幡,獨特的祈福圖案,還有四處堆積的祭祀器具,又能洞察她身上的靈氣,想來也只有裕鈷族所謂的‘神巫’了!
此前吃飯時聽餐廳老板說過,裕鈷族與神溝通,都是通過神巫進行!神巫主要主持寨中大小祭祀、祈福事宜,替族人祈求平安,消災避禍,是通靈的仙人。
可靈氣向來只對靈類有用,人類若不是像她這樣天生帶來,又有神龍指點助力,裝著靈氣也不過是負累。
“時間到了!”
老人起身,意味深長的盯了章淺新一會兒,然后轉(zhuǎn)到旁邊房間。
機杼聲終于停了下來,相繼而來的車輪發(fā)出的咕咕之聲。
一名與章淺新年紀相仿的裕鈷族女子,坐在輪椅上被老人推了過來。她的手上還纏著幾根絲線,機械的重復著織布的動作,即使面前已經(jīng)沒有了織布機。
老人將她推到章淺新正前方,讓兩人相對,又出去準備什么東西去了。
章淺新這才發(fā)現(xiàn),面前這女孩眼神空洞,動作僵硬,像只提線木偶,但精致的小臉卻讓她一下子想到了一個人-------是右邊柜子上擺放的一張舊照片,上面那個笑容肆意的小女孩,被一中年大叔抱在懷里,女孩揪著大叔的的耳朵,大叔寵溺的哄著她大笑的照片!
這就是照片上那個小女孩,她跟小時候太像了,除了五官略微放大了些,幾乎沒有變化。
老人又進了屋,這次,他手里多了好些經(jīng)幡,還提了一袋香燭進來。他將這些東西放置在提前收拾好了的木桌上,從柜子里拿出一只木盒,又從盒子里取出一只青銅材質(zhì)的三足鼎,約莫十厘方米大小。
點燃了香燭,老人拿在手上念了好長一段嘰嘰歪歪的咒語,才將它們插進鼎里。又邁著緩頓的步伐,過來將經(jīng)幡牽引勾連到滿屋,以章淺新為中心點,像是某種陣法布置開來。
章淺新其實早就用靈術解開了繩子,但因為被困得太久,她的手腳還沒有完全恢復知覺,不確定能不能跑得起來。
可她不能再等了,再下去,她不知道老人會對她做什么!
趁著老人閉眼在念叨著什么,章淺新甩掉繩子,一把推開面前的女孩,可一提腿,腳下的麻木便讓她摔了下去,狠狠的砸在地上。
老人睜開眼,面色終于露出了狠像,他過去關上門,順手抄起一根大木棍,往她這邊過來。
“我不該心軟,應該把你腿給打折了,你才會乖乖的聽話,就不會想著跑了!”
“不....不要......”章淺新艱難的發(fā)出一絲請求,她的小腿充血,下肢腫脹,開始是沒有知覺,如今緩了片刻,反而是一陣陣鉆心的刺痛。雙腳只要一著地,就如兩股電流席卷而來,疼得她根本站不穩(wěn)。
她只能用手撐著往后退,可對方就算反應再遲緩,也是個健全的男的,她這速度無異于延時等死。
她望了望自己四周,沒有可供使用的武器,只有那輪椅上的‘木偶’女孩離她最近。她的手指已經(jīng)恢復了靈活,立即凝心靜神,在老人的棍棒下來之前,運氣將輪椅移到了自己面前,擋住了他的攻擊。
沒錯,老人舍不得傷這女孩分毫,很好!
章淺新五指一收緊,那女孩便被一股氣流從輪椅上帶了下來,倒在了章淺新身邊。
“別......過來......”
她將身子往火邊挪了挪,一手鎖住女孩的脖子,一手伸向火盆。
“你住手,你敢傷她,我會殺了你~”
“你退,我,不傷她------”她其實不想傷她,也傷不了她。她的靈術運用并不是爐火純青,失靈之時十之八九,剛前解個繩子都試了七八次才成功。
可現(xiàn)在她只能賭一把,賭他不敢拿女孩來冒險。
老人卻遲疑了,他思慮了片刻,突然笑了起來,笑的章淺新頭皮發(fā)麻。
“哦,我忘了告訴你,她本來就已經(jīng)死了,你現(xiàn)在懷里的,不過就是一具尸體而已,哈哈哈......”
章淺新瞳孔一收,心里咯噔一下愣住了!
是的,老人沒有說謊,她在女孩身上沒有感受到一絲生氣,也無脈搏在跳動,女孩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更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而且,跟她貼近的這么一會兒,章淺新已經(jīng)感受到自己的精氣在喪失,仿似被女孩給吸了去,在這樣下去,她的腿沒有恢復,人就要先沒了。
“是嗎?”
一道熟悉而又悅耳的聲音在屋里蕩漾開來,老人立即握緊了木棍,在空氣中張望著尋找來人的蹤跡。
一道銀光在屋里快速的掠過,將老人之前布置的經(jīng)幡悉數(shù)毀掉,然后落在了章淺新身旁,變幻成了男人的模樣。
“龍、一!”章淺新艱難的喊出他的名字,此前一個人面臨危險的時候沒有哭,看到他過來眼淚卻突然大顆大顆的往下掉,所有的委屈難受統(tǒng)統(tǒng)涌上了心頭。
“你的聲音......”龍一皺起了眉頭,以往輕浮散漫的眼里多了份狠戾,又好像含著一份柔情,復雜的情緒都在那雙深邃的眸子里一斂而盡,轉(zhuǎn)而代之的是徹骨的寒。
他偏了偏頭,看向老人,不怒自威:“你弄的?”
老人雖做‘神巫’有些年頭,但還是第一次見到真‘神’,嚇得雙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一只溫熱的小手握住了他冰涼的大手,章淺新拉了拉他,一枝梨花帶雨,卻強忍著啜泣,朝他搖了搖頭:“別,他是人!”
章淺新曾聽二八提起過,神龍雖享有無上的修為靈力,但只能用來對付靈類,如陰靈惡鬼。如果直接用靈術傷了人類,是會遭受天罰反噬的!
“呵,他是人,可她不是了~”龍一嘴角閃過一絲邪魅,眨眼間,地上的女孩就懸空了起來,移到了火盆的上方。
“不要------”老人哀嚎一聲,渾濁的雙眸滾出了發(fā)黃的淚水,他匍匐在地上,朝著龍一一個勁的磕頭:“神明在上,求您寬恕小人的罪過,饒了卓娜吧~”
卓娜是那女孩的名字。
“您要怎么懲罰我都行,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請將責罰降至我的身上吧......”
龍一扶著章淺新站了起來,可她雙腿水腫得厲害,根本站不穩(wěn)。他干脆直接將她打橫抱起,俯視著地上如螻蟻般的老人。
“藥呢?”他冷言。
老人抬頭,反應了片刻知道龍一說的是治嗓子的藥,忙從懷里掏出一瓶,雙手奉上,他顫巍道:“姑娘的嗓子沒事,只是暫時嘶啞,多喝些熱水就會恢復,這藥,只是起輔助作用。神明大人,我的孩子卓娜,求您高抬貴手!”
說著,老人又磕了下去。
龍一冷哼,根本懶得搭理他,轉(zhuǎn)身便要往外走,章淺新卻扯了扯他的領口,雙眼充滿了祈求。
她知道,龍一不會顧忌人類的死活,更不會在意一尊活尸,他不回答,一定是不會放過卓娜的。
她承認,她又沒出息的圣母了??墒菦]辦法,卓娜沒做過任何對不起她的事,裕鈷族流行天葬,火化是對罪大惡極之徒的待遇,而卓娜是無辜的。
“你是想讓我替你報仇,還是想為他們求情?”龍一不可置信的明知故問。
“算了吧,我不想你,為我徒增罪孽~”章淺新將頭埋在他的懷里,她已經(jīng)十分疲累了。
“這可不是罪孽!就算是,姐姐,為了你,我還是會選擇去做的,你相信嗎?”
龍一又如往日的不正經(jīng),可她卻沒有心思陪他鬧,只道:“放了他們吧,求你~”
龍一收斂起笑容,瞟了眼地上的老人,終究是應下了她的話。卓娜的身體安穩(wěn)的回到輪椅上,繼續(xù)她機械的織布......
事實上,卓娜并非老人的孫女,而是他的女兒,是他唯一的親人。
卓娜出生后不久,母親就去世了,是父親一個人辛苦將她拉扯成人。平時父親對她很是溺愛,想著將她缺失的母愛一并給予給她。
可這也成就了卓娜驕縱任性、離經(jīng)叛道的個性,以至于二十幾歲依舊好吃懶做,甚至在裕鈷族祈福的尼瑪石刻上瞎涂亂畫,故意搞破壞,弄得族人們都十分不滿,意見很大,但礙于‘神巫’的面子,才沒好過多苛責。
半個月前,族里人牽線給卓娜說了門婚事,男方是族長的小兒子,高大威猛,人品也好。可卓娜嫌人家長得丑,當眾將他羞辱了一番,還順帶詆毀了族長一家,說他們徇私受賄,銅臭味熏天,導致族長夫人當場氣暈了過去。
神巫見此狀,才終于將她帶回家,斥責了一番!
但卓娜從小到大,從未被父親罵過,他平日里連大聲點跟她說話都不會,如此是頭一遭。他在氣頭上,最不該的是說了那句:“我真不該把你養(yǎng)這么大,當初你阿媽沒了的時候,就該讓你去陪她!你活著除了給我添亂,你還做過什么?白瞎了那么多糧食......”
說者無心,但卓娜卻聽了進去,還真用經(jīng)幡了結(jié)了自己的生命。等他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為時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