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老照片

　　第二日，穆葉也不好睡懶覺，聽到一點(diǎn)輕微的響動就起來了。

　　下到樓來，見柏舟的父親和母親正在泳池邊的花壇散步，便跟了出去打招呼。

　　“怎么不多睡一會兒?！卑刂勰赣H和藹地問。

　　“我平時都是這個時候起?！蹦氯~說。

　　“放假就睡睡懶覺，你看那兩個孩子都還在睡。我們是年紀(jì)大了，睡不著?！?p>　　“我起來了?！鄙砗髠鱽戆刂坶_門說話的聲音。

　　柏舟兩兄弟的房間相鄰，中間連著一個公用的衛(wèi)生間，在兩個臥室各開了一個門，據(jù)說這樣的布局還有個專門的名詞，叫做Jack and Jill Bathroom。他聽到穆葉起床洗澡，便也跟著起來了。

　　穆葉聽到他的聲音，轉(zhuǎn)頭朝他笑笑。

　　“行，你下來了，就陪你爸爸去散散步。我去看看早飯?！卑刂蹕寢屨f。

　　后院比穆葉想像的要大，抬眼望去，泳池過去是一片修剪整齊的草坪，再往外便是一小片沙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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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完早安，穆葉便回房間跟爸爸媽媽例行周末視頻。

　　“今天怎么這么早？”媽媽接起視頻就問。

　　“在朋友家，不好睡懶覺了?！?p>　　“哦？男朋友還是女朋友?。俊眿寢屢宦牼蛠砹伺d致。

　　“男‘的’朋友?！睕]等媽媽接話，穆葉搶說道：“不要亂想，他的爸爸是潘岳人，只是秉著‘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的原因，讓我過來的?！?p>　　“老鄉(xiāng)啊，居然在那里還能遇到潘岳的老鄉(xiāng)。好啊好??！他們會說中文嗎？”正在廚房做晚飯的父親正一邊在圍裙上擦著手，一邊湊到Ipad跟前。

　　“會啊，怎么？”穆葉警惕的看著爸爸。

　　“那讓我們跟他們說幾句，謝謝人家招待你啊。再說故鄉(xiāng)事，你哪里有我們知道的清楚。”

　　“人家在外面散步呢，不方便?！蹦氯~說著把手機(jī)拿到窗前，屏幕里出現(xiàn)兩個在草坪漫步的人影?！澳憧?，他們在那里，太遠(yuǎn)了。我現(xiàn)在走得慢。真不方便。”

　　“葉子，那個年輕的就是你朋友？”媽媽一臉八卦。

　　“嗯?！边@不廢話嗎，難道還會是年長的那個？

　　“不錯啊，模樣好，個子也高?！眿寢対M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這么遠(yuǎn)，你看得清模樣？”

　　“看不清也感覺得出氣質(zhì)啊?！?p>　　這怎么一副看女婿的姿態(tài)啊，遠(yuǎn)遠(yuǎn)的一眼就把老母親的心給捕獲了。穆葉趕緊防微杜漸地阻斷母親的異想天開，“媽，我說了，只是普通的朋友，不要胡思亂想?！?p>　　“嗯，好好好，現(xiàn)在只是普通朋友，我不胡思亂想?！?p>　　穆葉爸媽又交代了一番，比如女孩子要保護(hù)好自己，在別人家要有眼力勁兒，嘴巴要甜一點(diǎn)之類的話，便結(jié)束了視頻。

　　******

　　悉聽母親教導(dǎo)，掛了視頻，穆葉就下樓幫柏舟母親擺餐桌。

　　早飯快結(jié)束的時候，柏舟的父親對穆葉說：“昨天畫上的那石橋，我那里還有一張舊照片。”

　　吃完早飯，穆葉就跟著老人進(jìn)了書房。

　　她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書架上的書不多，倒是有很多各色古玩。而那幅畫，老人已經(jīng)把它掛在了最顯眼的那面墻上。

　　“坐吧?！崩先酥噶酥鸽p人沙發(fā)。慢慢的走去書桌后面，打開抽屜，拿出了一個Ipad，來到穆葉身邊坐下。

　　老人把掛在胸前的眼鏡拿起來戴上，動作略顯遲緩，但卻穩(wěn)妥，并無大多數(shù)老人的顫顫巍巍。畢竟是外科醫(yī)生的手，穆葉心想。

　　他慢慢地在Ipad上輸入密碼，點(diǎn)開照片，遞給穆葉。

　　屏幕上一張發(fā)黃的黑白照片，看起來是翻拍的，不是十分清晰。照片上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和一個梳著長辮的女孩站在那孔石橋邊。少年貌似很高，身穿黑色的中山服套裝，頭戴貝雷帽，脊背挺直，帶著微笑。即使有些模糊，也能看出他的濃眉深目，還有深深的酒窩。女孩不到少年的肩，穿著花布斜扣的衫衣和寬腿的棉布褲，跟少年的衣著風(fēng)格迥異，卻并不覺維和。女孩很是清秀，笑得有些羞澀卻甜蜜。

　　不知為何，穆葉總覺得這照片似曾相識。不過這樣的老照片給人的感覺都差不多，估計(jì)是在電視或者博物館里見過。她沒有深究，只問道：“這個男生是伯父您年輕的時候嗎？”

　　“哦？你這都能看出來？”老人有點(diǎn)欣喜。

　　穆葉哪里能看出來，只是這身高，再加其他已知信息如此猜測而已。

　　“這照片，應(yīng)該是十八九歲的時候照的了?？炱呤昵傲?。”老人緩緩地嘆口氣，眼睛又隨著時空深了下去。

　　原來柏舟父親已經(jīng)年近九十，穆葉只當(dāng)他七十來歲，如果不是那根不離手的拐杖和微微佝僂的背，要說六十幾也不離譜。

　　老人片刻后從回憶里回來，“我上次回去，已經(jīng)完全找不到它原來的位置了。連那條小河好像都變了?！?p>　　人們常常感慨物是人非，只是當(dāng)物也換星也移之后，卻是連睹物思人的介質(zhì)也沒了。

　　兩人聊了很久，從潘岳的變化聊到架子上的古玩，再到如何淘古玩，最后還探討了一番神經(jīng)外科手術(shù)和穆葉的課題。書房里時而歡聲笑語，時而嚴(yán)肅的探究。時間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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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葉從書房出來，只見柏舟的母親和芬姨坐在游泳池邊的躺椅上曬太陽，不見柏舟和Amelia。

　　“聊完了？”柏舟母親見到穆葉便溫暖地問，看穆葉四處張望，解釋道：“柏舟被Amelia拉去沖浪了?！?p>　　穆葉抬眼朝沙灘的方向望了望。

　　“不是在這里，這里沒有浪。他們?nèi)ス埠┠沁吜?。不過應(yīng)該馬上就會回來了。柏舟知道你在這里，不會去久的?！彼穆曇艨偸悄敲慈崛岬木従彽?，讓人聽起來很舒服，“你要不在這里坐坐，如果想自己做點(diǎn)什么，隨意就好，不要拘束?！?p>　　這樣從容的行事和語調(diào)，也只有在長期衣食無憂優(yōu)渥的環(huán)境下才能慢慢養(yǎng)成。

　　“好的?！蹦氯~回道，語速也跟著慢了半拍。想了想，回到屋里拿了kindle出來，也在泳池邊的一張?zhí)梢紊献?，一邊有一眼無一眼的看看書，一邊跟兩位阿姨隨便聊兩句。

　　沒過一會，他們果真回來了，放置好沖浪板，直接從房子旁邊繞到了后院。

　　柏舟徑直走到穆葉旁邊，手撐著椅背，彎腰低頭看了一眼，“在看什么書呢？”

　　“My life?！咀ⅰ俊?p>　　“你喜歡他？”

　　“又好看又有智慧，很難讓人不喜歡?！?p>　　“我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他來給了畢業(yè)致辭?！?p>　　“是嗎？”穆葉有些興奮的轉(zhuǎn)頭去看柏舟，但很快心慌的把頭轉(zhuǎn)了回來。

　　他還穿著沖浪的緊身衣服，線條太突兀，讓她不自禁紅了臉。

　　“我去換衣服?！卑刂壅f著走到泳池旁邊的淋浴頭下沖洗，然后拿了一根放在旁邊的沙灘巾，邊擦著身子，邊進(jìn)了屋。

　　Amelia站在泳池邊，直接脫了鏤空的蕾絲罩衫，往旁邊一扔，露出里面的比基尼。緊致光滑的線條一覽無余。她作勢要直接往泳池里跳，被芬姨忙叫住，“你先去把身上的沙子沖干凈。”

　　Amelia哎了一聲，無奈的走到剛才柏舟用的淋浴頭下沖了沖。

　　看到穆葉坐在那里，問道：“你游泳嗎？”

　　穆葉搖搖頭，“我沒帶泳衣?！?p>　　柏舟沒跟她說過是在海邊，現(xiàn)在她正穿著一條白色的快到腳踝的連衣裙。

　　“下午讓Isaac帶你去買一件好了?！?p>　　柏舟很快換了T恤短褲出來，在穆葉旁邊的椅子坐下。

　　“你陪穆葉去走走吧，她陪著你爸爸聊了一上午，又陪我們在這里坐了這一會兒。估計(jì)悶壞了?！卑刂勰赣H說。

　　柏舟看向她，“要去嗎？”

　　“那就去那邊沙灘上走走吧?！蹦氯~對這里不熟，便只是指著后院的沙灘說。

　　柏舟扶了穆葉起來，又彎了手臂，示意她挽過來。見穆葉有些猶豫，說道：“草坪和沙灘沒有看起來那么平整?！?p>　　******

　　看著穆葉挽著柏舟走開，芬姨試探地問道：“穆葉是柏舟的女朋友嗎？”

　　柏舟母親不以為意地笑笑，“我也不知道。他們的這些事情，我也不摻和?！?p>　　芬姨嘆口氣，“也是，你這兩個孩子，都被Richard教育得這么好，不怕亂交朋友，省心。Amelia就沒有那么容易了，我們肯定要操心一些。”

　　“是你自己放心不下而已，我看Amelia就很好?！?p>　　芬姨意味深長的覷了柏舟母親一眼，說道：“我還沒看你們家Richard能跟哪個外人聊這么久的。還是個小姑娘，你說他們能有什么共同話題啊？”然后搖頭笑笑。

　　“是挺投緣的?！?p>　　芬姨又望了一眼穆葉的背影，砸吧了一下嘴，“別說，這姑娘還真跟你們像一家人。你不覺得她跟Richard年輕時候有些神似嗎？尤其是那對酒窩。”

　　柏舟母親斜睨芬姨一眼，譏誚笑問道：“你見過他年輕時候？”卻也在心里思量一番，要真能這么巧倒好了，也了了他這么多年的心事。不過這姑娘父母即不姓潘也不姓黃。而且他回去找過三次，其中兩次還是通過公安局，都是說查無此人。如若是改了名字或者不在了，也該有個記錄才是。他們多半已經(jīng)搬離了潘岳。

　　芬姨沒覺出柏舟母親游走的思緒，繼續(xù)說道：“他剛認(rèn)識你的時候，也還不算太老吧。要說四十歲出頭，也不會有人懷疑。他第一次來餐館的后廚找你，不要說我們幾個女的，就是那些男的都看直了眼，那翩翩風(fēng)度，簡直像從電視里出來的一樣。你也是運(yùn)氣好，遇到他，不僅撿回了一條命，看看你現(xiàn)在過的這日子，再看看你這兩個孩子，一個醫(yī)生一個律師。這些我們八輩子都盼不來的。”

　　“他對我和孩子確實(shí)是很好的。還記的柏舟和柏森小時候，不喜歡學(xué)寫字，他彎著腰握著他們的手一筆一劃的教。你說他那時候那么忙，工作以外的時間都給孩子們了?！卑刂勰赣H回想著那個畫面，臉上浮起幸福的笑，雖然心里知道他多多少少也是為了彌補(bǔ)自己曾經(jīng)未能履行完的責(zé)任。

　　曾經(jīng)的那個不愛寫字的小孩，如今倒也有些他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了。她望向了正往沙灘慢慢走去的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