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來到這所高中,小一身體總是出現(xiàn)各種不適。
剛來那會兒,上英語課,上課鈴敲響,大家都整整齊齊的坐在教室里,英語老師也早早的坐在講臺上。一股尿意突然席卷全身,小一盡量不讓全身抖動。臉紅筋脹又不敢站起來給老師請假。就這樣,一節(jié)課就好像45年過去了。盡管收不住了,他還是沒有開口的勇氣。最恐怖的是,老師下課之后還拖堂布置作業(yè)。虞小一顧不了這么多了,在外面鈴聲又響起的那一刻,直接摔門向廁所奔去。教室里留下一片尷尬。
打那時起,那種感覺讓小一產(chǎn)生恐懼!因此每次課間的時候,他都提前去上個廁所!廁所在整棟教學樓右端,虞小一們的就是在教學樓的最左端。每次他都要經(jīng)過一樓所有的班級,才能到達廁所。特別是文科班就在廁所旁邊,小一每次經(jīng)過又要碰到一大堆女同學在教室旁邊玩耍放松。最令人頭疼的事,整個一樓一到四班全是理科班,只有一個文科快班在這里一枝獨秀。他們班只有六個男生,剩下的個個出如西施。虞小一每次都要穿過重重戰(zhàn)火才能抵達目的地!時間久了,臉皮厚了,都不用跑的,悠哉悠哉的過去,又悠哉悠哉的回來。
上廁所是其一,看程曉玲一眼是另一個目的。
小一感覺到身體最近越來越差,以前都是去上小的,現(xiàn)在肚子越來越糟,一到下課,肚子總是定時定點的痛。為此,小一走了很多醫(yī)院,開了很多藥,不過吃了藥之后一兩天,還是繼續(xù)鬧肚子。虞小一實在忍不下去了。他覺得是小地方的醫(yī)生大多無能,趁著這次放月假,他和虞橋保兩人駕著摩托車,繞過高速,從老家走老路一直開到縣城。雖說在這個地方上了三年學了,虞小一還是對縣里不太熟悉,他們的學校一直實行的是封閉式管理,除了會考和體檢去縣里,其他時候他都待在學校!沒錯,這所高中位于城市的郊區(qū)。
兩人因怕找不到停車位,被交警逮住,就把摩托車停在學校下面一點,這里虞小一還比較熟悉,他知道這里有監(jiān)控,應當不至于被偷。
現(xiàn)在還在二十里開外,兩人上了公交,戴著口罩,各自找個靠窗的位置,莫不做聲,一路前行。
盡管交通這么便捷,網(wǎng)絡(luò)這么發(fā)達。虞小一感覺自己已經(jīng)與時代脫軌了。到醫(yī)院,直接找人家醫(yī)生談病情,被幾句話哄出來,還說要去搞什么掛號。小一有點不理解,怎么不是直接問診開藥?在小鎮(zhèn)上一貫這樣。老老實實去排完隊,掛完號,正趕上問診,醫(yī)生剛好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運氣咋就這么背呢?一到自己,別人就下班?!毙∫辉谛睦锇蛋德裨埂扇藳]有辦法現(xiàn)在才12點,要等到下午兩點,醫(yī)生才上班??蓵r間哪允許他們在這里干耗,摩托車還停在二十里開外無人看管的地方!還得吃飯,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醫(yī)生,就麻煩你一下嘛!我們從大老遠趕過來的,還急著回去。就耽擱你一小會兒嘛!”虞小一用央求且可憐的語氣說到。
“到點了,我下班了!你沒聽清楚嗎?”那女醫(yī)生一直在忙活手里的事,好像在提醒虞小一守時是很重要的。
“我家距離這里真的很遠!我們等不到下午了,就麻煩你個一兩分鐘。”虞小一有點不太會求人。
女醫(yī)生又退回到座位,翹著二郎腿:“你哪里不舒服嘛?”
為了不耽擱她的時間,虞小一盡量簡練的說:“我肚子左邊肋骨下方經(jīng)常痛,還經(jīng)常鬧肚子,體虛乏力?!?p> 虞小一還就像自己懂點醫(yī)術(shù)一樣自作主張地補充道:“我懷疑是腸炎?!?p> 沒說多的,那女醫(yī)生噼里啪啦的敲著鍵盤,打印機馬上就打印出來藥方。這套操作她已經(jīng)用了幾十年了,行云流水。也沒有過多的叮囑,從打印機里抽出藥方遞給小一,就趕忙整理一下白大褂,幾大步跨在虞小一和虞橋保的前面,奪門而出。
“這算個啥?這幫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浪費表情?!边@時診室里除了虞小一和虞橋保外別無他人,虞小一這才說出聲來。
實話說,醫(yī)生開的藥并沒有讓虞小一的病情得到扭轉(zhuǎn)。病情還是在臨近高考的前一個月爆發(fā)。
這天,虞小一們在課堂上訓練數(shù)學的選擇題。大家都為自己的未來埋著頭,認真的做著。老師是當場改的,發(fā)下來的時候,小一一眼掃過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試卷上基本全是叉,只有三個是對的。
虞小一這在感覺到什么東西都聽不進去,腦子里一片模糊,好像所學的東西全都遺忘,感覺自己像是失憶了。頭突然好痛,就像漿糊,堵住了所有血管。
虞小一慢慢走上講臺去:“老師,我感覺,我快崩潰了!”聲音很小,很小,只有虞小一和吳聞衷倆人才能夠聽到。
“你稍等一會兒哈!我馬上改完這點卷子!”同學們不斷把做完后的卷子交上去,吳聞衷坐在講臺上,筆唰唰的改著。
虞小一這時頭才清醒了一會兒,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虞小一,你出來一下?!卑嘀魅螀锹勚哉驹诮淌议T邊向虞小一這邊喊著。
虞小一這才踉蹌走了出去。
“什么事?。俊眳锹勚耘牧伺挠菪∫坏募绨?。倆人一起步下教室門前的幾個臺階。突然虞小一咬住自己的右臂,眼淚嘩嘩流了下來!
都說成年人有什么委屈,哭嘛!哭哭解決大部分的事情!
“老師,我感覺我快堅持不住了,我肚子疼,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來了!”吳聞衷又拍了拍虞小一的肩膀。
“放松下來沒事的,有什么事跟老師說。家里出什么事情了嗎?”看到這個平時不怎么犯錯,學習上也比較努力的人;三年之中基本上都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每天早起晚睡,按部就班的人今天突然出現(xiàn)這個狀況。這是吳聞衷始料未及的!他只是不停地在拍虞小一的肩膀,希望一次能給他一些安慰。他或許會覺得這很正常不過的,就像他大半夜哭著哀求物理老師一樣。
這個有九年教學經(jīng)驗的人,做起事來,還是不管不顧其他。只要能把事辦成,哭哭鬧鬧有時是最好的法子。物理老師彭詳和他搭班也將近有七八年了,兩人都深知彼此。彭詳是學校的老干部了,怎么多年摸爬滾打終于混上了學校的年級組組長。這個人雖然比吳聞衷大了二十多歲,但他很喜歡,也樂于照顧這些小年輕。
問題就出在兩人搭班的上一屆。那時彭詳?shù)呐畠号礞靡矂偤蒙细呷?,只不過數(shù)學有點惱火。彭詳把她帶到班上請吳聞衷幫忙救一下。剛到職場的小年輕,怎會敢得罪這些職場老手呢?面子還是要給的。彭婷就這樣在這個班穩(wěn)定了下來。兩人兢兢業(yè)業(yè)給學生傳授知識。彭詳還時不時的開周末補習班,免費的,專門給自己班的學生培訓物理。在老師們的刻苦努力下,經(jīng)過學生們的一年的奮戰(zhàn),高考成績終于下來。大家都如愿以償,以前數(shù)學八九十分的彭婷,高考數(shù)學考了132,大家都皆大歡喜,這個班的物理也考了年級第一,提出彭詳這個名字,就是第一的保證。彭婷如愿以償去了北京大學,彭詳也不知道要怎么感謝這個年輕人,反正就是能照顧就照顧。
可到了虞小一們這一屆,情況發(fā)生了突轉(zhuǎn),數(shù)學一如既往站在金字塔的頂端,但物理就有些拉跨,每次考試不是倒數(shù)第一,就是倒數(shù)第二。彭詳也經(jīng)常被拉去開總結(jié)大會。就算沒有哪個老師愿意看到自己的學生變差,但吳聞衷還是嚴重懷疑是因為彭婷沒在這個班他才這樣做的。吳聞衷他舍不得這群孩子,希望孩子們都能夠坐上高考這段列車。于是他就在深夜里哭著求彭詳,不要對方大醉,不僅為聽他的,還把他大罵了一通。但第二天還是奏效的,彭詳向大家保證,他能夠幫學生們帶的更好,也給吳聞衷道了歉。
對于流淚能解決大部分的事,吳聞衷早就深諳此道,但他沒想到的是,今天同樣有一個人用這個方法來對付他。
虞小一盡可能的咬住自己的右臂,不讓自己發(fā)出聲來,他不想讓同學們看到自己懦弱的一面。他用頭靠在教學樓前面的圍欄上,眼淚在臉頰留下一道道溝壑,身體自發(fā)地抖動。
吳聞衷也不知道怎么辦,只任由他哭,同摸出手機,讓虞小一打電話給家里人。電話撥了出去,虞小一的心,隨著響鈴聲在不斷的抖動,他希望對方無法接通,他不希望遠在鄉(xiāng)下的父母,為自己的事而操勞??衫咸炀褪沁@樣,打給父母的電話總是能夠輕而易舉的接通。
“喂!”電話那頭是熟悉的聲音,以農(nóng)村人特有的嗓門喊著。
“媽。”電話這頭是嗚嗚的哽咽聲,虞小一喊了一聲又停了下來。
“你怎么了?”電話那頭焦急的問道。
“媽,我快堅持不住了,我肚子疼,腦殼昏,身體一點力氣都沒有?!闭f話簡潔精煉是虞小一這么多年培養(yǎng)出來的性格,他就這樣診斷著自己的病情,好像對自己了如指掌。
電話這頭沒再說什么,電話那頭,能聽見的只有哭聲。虞橋保和張云鳳擔心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他們的孩子虞小一是一個樂觀向上,成績好的人,這在他們眼中,好像已經(jīng)形成了思維定式。
“喂,你們是虞小一家長是吧?孩子說他頭昏肚子痛,我先把他送到縣醫(yī)院,你們來的時候,就到那里去看他吧!”
說完,他們就要立即動身去縣醫(yī)院??蓜倓偞颠^來的風讓虞小一感到舒服了很多,他突然意識到其實并沒有那么痛,可能剛剛那是一時的。可戲都上臺,怎么也把它演完吧!
虞小一紅著眼走進教室,化學老師生動形象的講解似乎沒讓讓同學們的眼光落在虞小一的身上。確實是這樣,這個美貌與智慧并存的女老師是虞小一有生以來遇到過上化學上的最好的。
同學們依舊不為所動,虞小一早就用袖子擦干了眼淚,這么多年訓練出的強大內(nèi)心這時候終于壓制住自己的情感。虞小一一把從桌箱扯出書包,向化學老師幸娟示意后走出教室。
吳聞衷把車停到地下車庫,就叫虞小一跟著他。這還是虞小一第一次坐電梯,盡管是從一樓坐到二樓,站進去還是有點讓人不安。
在出租車上吐了一次之后終于到達縣醫(yī)院。虞小一跟在吳聞衷后面,此時正好需要一個人為自己擋住風霜雨雪。
“掛急診。”吳聞衷拿著虞小一的身份證走到窗口邊對著里面的人說。
盡管虞小一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年,盡管他在縣城還上著高三,對于掛號的概念他依舊模模糊糊。一切僅聽吳聞衷安排,該抽血就抽血,該驗便就驗便。可剛剛在出租車上吐過,虞小一現(xiàn)在蹲在醫(yī)院的廁所里憋紅著臉也拉不出來。吳聞衷邊看手機邊等著,反正虞小一每次見到他,他都是低著頭,不斷劃著手機的屏幕。小一心頭一顫,他看到吳聞衷手里拿著一大把紙票,還有虞小一的身份證。虞小一這次算是徹徹底底的害怕了,這都得花多少錢??!
虞小一試過兩三次之后,依舊拉不出來?!皡抢蠋煟覀冞€是走吧,我感覺我已經(jīng)好多了,沒必要再繼續(xù)下去,我們找個小診所,輸點液就好了!”虞小一幾乎是哀求的語氣,怕吳老師責怪他。廢了大半天力氣,向?qū)W校請了假,還請老師幫自己代課,又花了這么多錢,你說不想再繼續(xù)下去,不被罵才怪。而作為一個老師,他有自己處事的一套,他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那好吧!”虞小一猜想恐怕眼前這人殺人的心都有了!
吳聞衷是縣城里有名的作家,是最近幾年年入百萬,看他的人緣是越來越好。整個醫(yī)院大到主任小到護士,大部分和他都有過交情。他帶著虞小一找過很多人,在醫(yī)院的樓層間,穿過來穿過去,卑微地敲開每一扇門,大部分人和他的關(guān)系都差不多,所以也沒有為難他。
“頭昏,肚子痛,全身無力,晚上睡不著覺?!庇菪∫换旧习堰@句話操作了四五遍。每個醫(yī)生,基本上都推三阻四,你去找某某醫(yī)生,你去找某某主任,反正就是沒他的活。
就這樣站著,跑著,敲門,彎腰,微笑。虞小一病情似乎都有了好轉(zhuǎn)。
“老師,我們走吧!我覺得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好多了?!眱扇俗卺t(yī)院的木凳上,吳聞衷遞給虞小一一把紙票,大概四五張,每張上面都寫著清晰的數(shù)字一百四十七點二五。
“你父母到哪兒了?要不打個電話問問!”吳聞衷說著。
電話撥了出去?!拔?,爸你們到哪兒了?”虞小一不想再說下去,他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父母剛從地里爬出來,駕著摩托車從鄉(xiāng)下趕到縣城的樣子。
“我們快到了,你們在哪里呢?”電話那頭還能夠聽到摩托車轟轟的聲音,接過電話的是張云鳳。
“你們就在學校大門口邊等著,我們馬上到。”吳聞衷把電話奪了過去。
虞小一大概就是這么一樣人,做事總是喜歡半途而廢。他也是對這種醫(yī)院恨之入骨,不把你的家底掏干凈,病恐怕是治不好。料想?yún)锹勚远歼€沒反應過來,眼前這個人就要打道回府。
“吳老師,我想我的病已無大礙,到時候找個小診所輸點液就行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虞小一顯露出堅定的決心。
“那好吧!你到學校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p> “好?!?p> 說著吳聞衷向路邊叫了一輛出租車,五十塊錢寄給司機,退回二十元。
“把他送到一中?!眳锹勚詫λ緳C說。
“好的沒問題。”司機發(fā)動油門。
“到了,給我打個電話?!眳锹勚韵蛞呀?jīng)坐在車里的虞小一喊到。
“嗯!”車就奔著縣城一中而去。虞小一緊緊的靠著車窗,但就是看不到未來的一絲希望。
他隔著大老遠,就看到父母已經(jīng)到達了那里。下了車之后,這才看清,眼前這兩人確確實實是自己的父母。全身是泥土的摩托車停靠在路旁,他們什么都沒來得及換,一切的一切都在證明著,他們確實是剛從土里出來,還沒來得及穿見人的服飾。
聽母親說,當時他們正在在田地里上高廂(種植煙草需要把土壘高,以方便蓋地膜)。地里面的幫手有十多個,叔叔、伯伯們都在。直到現(xiàn)在,虞小一都還能夠清晰想象出那個場景:父母接到電話后,瘋狂在田地里撒肥料,村里好多人也跟著他們,做同樣的動作,在這個小山坳坳的平地上,灰塵滿天,大家手忙腳亂。
“你們?nèi)グ桑依锏纳笪規(guī)湍銈兾?,人命要緊!”這是村里伯伯的原話,后來虞小一聽母親說的。兩家非親非故,只不過共同生活在這個山坳里幾十年,沒想到這人家竟然如此重情重義。
讓虞小一沒想到的是,父母也通知了正在省會上班的哥哥虞城。別看這人平時大事小事沒注意,要是自己親兄弟出了事,即便再遠,他都能以最短的時間趕到。
電話響了起來?!拔梗菪∫坏搅藳]有???”虞小一聽得出來是吳聞衷的聲音。
“到了,到了,謝謝吳老師了!”虞橋保不斷點頭哈腰。
“你們帶他去吃點好吃的,這孩子最近身體好像不太好?!?p> “好的,好的,謝謝吳老師關(guān)心?!?p> 寒暄幾句,對方就掛了。
“你想去吃點什么嘛?”虞橋保轉(zhuǎn)頭向虞小一問道。
“我知道這下面有一家火鍋,挺好吃的,要不我們?nèi)タ纯础!?p> 說著,虞小一便帶著父母來到這家火鍋店。虞小一在這里吃過了好幾回,都是老師請客的,學習成績好的小組老師就會請他們吃飯。平常是老師開錢,虞小一倒是沒多注意,現(xiàn)在他才后悔叫父母來這家店??纯促N在墻上的價格表,最便宜的酸菜豆米火鍋也要一百多塊,虞小一在家里隨手就可以吃的火鍋,在這里居然要花上一個農(nóng)民一天的工資。
張云鳳剛剛從這家店的廁所出來,她剛才肚子有點痛。
“媽,我覺得也不怎么想吃飯,你們餓嗎?”服務(wù)員還在不停地推薦,虞小一向著母親這邊說的。
“我們吃了飯過來的,主要是看你,你不想吃,那我們就送你回學校了。”
虞小一沒有問店員這里最便宜的菜是什么,他知道這里沒有便宜的菜,最便宜的恐怕都要花上幾天體力才換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