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寡婦猛地撲上去,蓋在她孩子的身上,像一條破毯子。她紅著眼,流著淚,哀求著:“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失手了,他,他......他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侄子!”
嚴允堅推開了他媽媽,用胳膊撐著地,緩緩地起身,又笑笑,再一次重復:“你可以殺了我?!?p> 黝黑漢子怒目而視,但卻在看著他大哥的眼色,因此也只是怒目。
嚴宗賢還是一副無波無瀾的神色,他盯著這個男孩,半晌后才說:“你是我的種,但你不該殺了你爹?!?p> 嚴寡婦捂著嘴,不可置信地瞪著眼睛,嘴巴一張一合,她說不出話了;她不敢相信這個秘密會由他親口說出。
黝黑漢子的心里猛地震顫兩下,同時又感到陣陣昏厥——他太了解自己的大哥,心狠手辣,因此他知道這個秘密后,很擔心自己同樣被盛在棺材里。
嚴允堅沒有波動,好像他早已知道,但他又好像根本沒在意這個人說了什么,只見他眼神逐漸迷蒙,那射出的眼光逐漸溫柔,漂浮在空中,像一片零落的葉子。
“我沒想過殺任何人,可你不該侮辱她,她是我的妹妹,我活著最重要的依靠——難道我不知道自己不是你親生的嗎?難道我沒看見過自己生母半夜和別的男人做他媽的茍合嗎?你是一個活生生的王八,替別人養(yǎng)著兒子......”
嚴寡婦死死地扯住他,伸手要堵住他的嘴,她驚慌地瞄著嚴宗賢,“別說,別說了,別說了!”她幾乎是嘶吼著。
佟小農坐在旁邊,歪著腦袋看這場家庭倫理的戲碼,他不在乎到底是誰殺了誰又或者是誰侮辱了誰,因為這些和他壓根兒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他不是一個圣人,只是活在這個荒涼時代中的一個堅強的、和弟弟相依為命的男孩,所以,他只想趕緊離開。
他暗自打量這所靈堂的布局,在心里揣測著:如果一切都順理成章,那棺材里一定是腐臭的來源,按照規(guī)則,只要掀開棺材,我就贏了,但之后我要怎么躲開這群人的追殺呢?
他左顧右盼,實在也沒能想出什么萬全之策,于是心一橫,就要大干一場,因此暗暗握緊了棍子,伺機而動。
嚴宗賢不為所動,又點燃了一根煙,再一次吞云吐霧,他在煙霧中露出了狠厲的目光,他說:“老三,抓住他?!?p> 黝黑漢子早就迫不及待了,蒲扇大的手掌一伸一拿,將嚴允堅的雙手反剪,跟著一拽,把他扯離了嚴寡婦的身邊,好讓他正對著自己大哥。
嚴宗賢微笑著,拿出一柄銀色短刀,向男孩炫耀般的擺弄——刀把上鏤刻著一條蜿蜒盤旋的蟒,直到刀格處,它大張巨口,吐出刀身。
“這是我為你準備的;你記住,下輩子做個糊涂蟲?!彼男θ菰絹碓椒潘?,同樣越來越猙獰。
嚴宗賢一把揪住男孩的頭發(fā),將他拖到棺材下。那里鐫刻著一副陣法圖,圖案繁復,但渾然一體,一眼望去,似乎隱隱含著一張詭笑的人臉。
他合起雙眼,神色虔誠,低聲誦念了一段咒法:“唵阿尾啰吽佉左洛......”之后伸手卡住男孩脖子,直要將他扼死。
嚴允堅逐漸感到呼吸不暢,似乎腦袋與身子已分離了,他本能地撲騰掙扎,想要用鼻子活命,但什么效果都沒有,他無可如何地看著自己的身體發(fā)軟,眼睛發(fā)直,一點一點鼓出來,變大、變紅,他仿佛在半空中看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死去,最終他什么也看不到了,昏沉沉的,只剩下一片黑色。
佟小農在陰影里同樣目睹了這一場暴行,他本以為自己絕不在乎,不過他錯了,他的腦袋里似乎燃起了一團火,極鮮艷的火——因此他舉著棍子,揚手就摔在黝黑漢子的頭上。
喀的一聲,棍子斷了,但也許他的腦殼也碎了,不管怎么樣,他都只能僵著脖子,軟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他的血緩緩地淌著,聚集在地上,又被緩緩地吸走。
所有人好像這時才看見這里尚有一個人似的,嚴寡婦尖叫著,雙手撐著地極快地后退至一個角落里。
嚴宗賢也十分驚異,但到底是老姜彌辣,抄起銀刀直截割破男孩的靜脈,于是黑色的血就涌出來了。
陣法在經過血液的滋養(yǎng)后忽地亮起來,一閃一閃的;棺材里的臭味似乎也在不斷地減少。
他眼見如此,干脆一把扔下男孩,任由他自生自滅,而嚴宗賢本人,則要對付面前的另一個男孩,他沒有什么廢話,因為這個局面已是不死不休了,所以他揮著銀刀,慢慢逼近了。
佟小農看著這個頭發(fā)花白,略微禿頂?shù)闹欣夏昴腥?,雖然對方占有兵器優(yōu)勢,可他卻也不很放在心上,畢竟能孤苦伶仃活下來的,而不被各種“妖怪”吃掉的孩子,都有著兩下子。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佟小農微屈雙腿,神色略顯慌亂,同時眼光里有一絲畏懼,種種表現(xiàn),都在告訴對方一個訊息——色厲內荏。
嚴宗賢作為一個老狐貍,自然不會放過這種細節(jié),于是他心里的警戒去了小半,隨之來的是一種戲謔:他要好好地玩弄這個英俊的男孩。
佟小農已看到這個老東西上鉤了,因此猛地睜大雙眼,垂下雙手,目光驚恐地越過面前的人,直插其身后。
嗯?他怎么呆呆的?嚴宗賢心中不解,但隨即想到了一個可能,他感到毛骨悚然,渾身僵硬,他很想回頭看一眼,可內心巨大的恐懼已讓他無法操控身軀,他幾乎是個死人了。
佟小農自然知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只見他箭步上前,直直地端著棍子,借著慣性,狠狠地刺向這個老東西的下陰——嚴家兩代人的雞蛋都毀在他手里——隨后又向右上方揚起棍子,鞭子也似的甩在他的太陽穴上。
這兩記殺招簡直要了嚴宗賢的命;這就是佟小農的生存哲學:無賴、狠辣。
這是他摸索出來的,因為他天生孱羸,不善武力,想要帶著一個小娃娃活著,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學著撿垃圾、搶垃圾、吃垃圾,一直到十五歲去打零工,賣力氣。他現(xiàn)在活得窮,不過還不錯。整個片區(qū)里,沒有哪個乞兒盲流不知道他佟小農的大名——佟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