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十五)
章母踏進(jìn)家門,她皺著眉頭,徑直走向自己的那件瓦房,在經(jīng)過院子的時候,一股淡淡的脂粉香讓她心生鄙疑。章棵并沒有隨母親一起進(jìn)屋,而是走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叮玲盤腿坐在床上,下面是一雙精致小巧的紅色秀花鞋。章棵走過來說:“我媽回來了?!倍A嶂兰依镞M(jìn)來人了,便點頭說:“我知道,我是不是該去看看老太太?!薄岸鳎瑹o論怎樣,咱們得先到她那看看。”叮玲遲疑的問:“現(xiàn)在去行吧?”“行,但是你有個心里準(zhǔn)備啊,她不會說太順耳的話?!薄岸?,我知道?!闭f著話叮玲就把兩條腿垂下來穿鞋,章棵看見忙走過去捧起她的小腳把鞋穿好,然后撫她起來。
叮玲一瘸一柺的和章棵來到了章母的門口,章棵慢慢地把門推開,說了一句:“媽,我們進(jìn)來了。”里面并沒有人回答,章棵也沒理會,扶著叮玲進(jìn)了門。章母坐在靠墻的椅子上,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壺茶,她看也沒看他們,端起茶壺到了一杯,喝著還有些燙嘴,就用兩根手指輕輕地?fù)u晃著茶杯。章棵撫著叮玲走到母親的面前,用試探的語氣說:“媽,這是叮玲?!倍A峤o章母行了個禮,說:“您老萬福,叮玲給您請安了?!闭履高@才正眼看了看他們,抿了抿杯中的茶水說:“章棵呀,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要干什么我也攔不住,你既然把人都接來了,我也不能再給轟出去,但是有一點你得記住了,日子是一天天過出來的,不是沖動,你一年拼了命攢夠這一百兩,可不是為了只過幾年,那是要過一輩子的。我一個老太婆無所謂,有我口飯吃就行了,但是你要是過不好,可不要怨天尤人?!闭驴谜f:“媽,我們會好好過日子的,叮玲也是那勤勤懇懇的人,以后咱這日子差不了?!闭履咐渲?,擺擺手說:“不用跟我說這個,我不聽,以后過著看,現(xiàn)在說的再好有什么用?”說完頓了一下,擺擺手說:“你們出去吧,我得歇會兒了?!闭驴谜f:“好,那您歇著吧,晚上您別做飯了,我讓櫥子做幾個菜給您送來就行了?!闭履概e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沒說什么,算是默許了。叮玲又給章母行了個禮,然后和章棵一起向門口走去。章母看著叮玲走路的樣子,心里別提多別扭,娶這么個人回來能讓她干什么,連端盆水就費勁,這輩子不就是擺個花瓶在家嗎!
傍晚,章棵的小酒館關(guān)門特別早,天剛剛擦黑,伙計們就開始收拾東西,來的客人都被婉言謝絕,但廚房里卻漂來了飯菜香,前堂也被幾只紅燈籠襯托出喜慶的氣氛。一會兒,章棵用小車?yán)A醽淼叫【起^,伙計們出來把他倆迎進(jìn)去,熱熱鬧鬧的坐在一起喝起了新婚的喜酒,叮玲穿的一身紅色的嫁衣,襯托著本來就漂亮的臉蛋,幾杯酒下肚,更是面如桃花,再加上多年養(yǎng)成的那些青樓女子的氣質(zhì),不經(jīng)意之間便流露出醉人的姿態(tài),真是風(fēng)情萬種,千嬌百媚。
直到深夜,小酒館的伙計們都喝多了,這些伙計都為老板娶了這么漂亮的嫂子而高興,也為了這一年辛苦的努力沒有白費而滿足。他們和叮玲訴說著一年來章棵為了得到她而付出的種種努力,叮玲睜大眼睛仔細(xì)地聽著,不知不覺中眼中竟流出了晶瑩的淚花。但是叮玲還知道,沒有伙計們的幫助,章棵縱是長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攢夠一百兩,她頻頻舉杯,向在座的伙計們敬酒。現(xiàn)在,在她的眼里,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是那么的可愛,他們無形之中為都為自己付出了很多。叮玲都默默的記在了心底。
喜酒喝完之后,兩個還算清醒的伙計把章棵和叮玲送回了家,到家之后見章母的房間已熄滅了燭光,兩個人便輕手輕腳的把早已喝醉的章棵抬進(jìn)了婚房,然后和叮玲說了幾句話就回去了。叮玲打來水,困難地給章棵脫了衣服,擦了臉和腳,又給他倒了點水喝。忙完這些,叮玲已是滿頭大汗。她給自己擦完臉,脫去身上的衣服,露出如雪的肌膚。她掀開被子鉆了進(jìn)去,躺在章棵的身旁。這和在春香園時完全不同,那時,他是她的客人,而現(xiàn)在,他是她的男人,她感到心里從來沒有過的踏實。她側(cè)過頭,看著已經(jīng)鼾聲如雷的章棵,覺得章棵就是自己的活菩薩,還有那些可愛的伙計,他們也是,并沒有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但卻在自己不知歸途的時候領(lǐng)著她走了出來,給了她一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家。從這一天,叮玲徹底放下了過去,她暗自告訴自己,以后不管有多大的困難,她一定會站在章棵的身邊,因為他是她的菩薩。
叮鈴把身體埋進(jìn)章棵的臂彎,伴著起伏的鼾聲漸漸睡去。不知過了多久,那面銅鏡漂浮在她的面前,鏡子就像是早晨的湖面,寧靜而安逸。透過泛黃的材質(zhì),她看見了鏡子中的自己,那個叮鈴朝她微微的笑著,就像是在愛撫自己孩子。叮鈴舒服地躺在章棵的懷里沒有動,只是半睜開眼睛和鏡中的自己對視著,心里充滿了那種劫后余生的寬慰。她上下打量著自己,覺得自己還是那么漂亮。一時間,她不愿想任何事情,什么都不愿去想,無論好的或是壞的,她只是覺得鏡子出來的這段時間很寶貴,可以讓她感受從來沒有過的安靜。很快,她閉上了眼睛,又沉沉的睡了過去。
叮玲就這樣磕磕絆絆的融入了章棵的生活,她小心翼翼的摸索著章母的情緒,盡量做到讓她挑不出毛病來。叮玲對自己的定位很準(zhǔn)確,她知道自己雖然生得千嬌百媚傾國傾城,但卻和那些富家千金有著身份上的巨大落差,她只是一個從良的妓女,一個殘疾的從良妓女。在她自己的心里,始終比別人矮一頭,就連酒館的伙計偶爾來家里叫她一聲嫂子,她的回應(yīng)都顯得那么殷勤。還好她小時候被賣到夢仙閣時干了幾年的咋活,那時候練出來的麻利手腳和周全的思維對她產(chǎn)生了很大的幫助,她并沒有多么費心思就把這個家打理的有模有樣,章棵每天回來之后都會感到家庭的氛圍,章母也因為家里多了個人手而不至于在小酒館和家里兩邊同時忙碌,但是她每次看見叮玲,還是打心里嫌棄,這種嫌棄很自然的表現(xiàn)在臉上,她幾乎都不正眼看叮玲,更別提和她說話了。叮玲默默的承受著章母帶來的壓力,但她并不覺得有多困難,她總是想,至少她現(xiàn)在有了屬于自己的家,這比一百倍婆婆的冷眼和挑剔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