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吶,你看這德花姐一走,家里就只剩你和鵬飛了。鵬飛也是個命苦的孩子,小小的就沒了爹,他媽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你歲數(shù)也大了,腿腳又不方便,我們幾個人昨天商量了一下,一家湊了三百塊錢,咱先把鵬飛下個學期的學雜費給交一下。你看咋樣?”小四川從一個油的發(fā)亮的豬皮錢包里掏出一踏零零總總的人名幣遞給金老頭,接著又說“這是兩千一百塊錢,我的,老秦的,張姐的,煤氣罐他們家的···”
金老頭擺擺手,難為情的將頭扭朝一旁。
“給你你就接著吧,大家這么多年的交情。再說,德花姐走了我們也都跟著難受不是?”狗肉秦走過去接過小四川的錢又遞給一旁一臉迷茫的鵬飛,“老哥哥呀,別的不為也得想想孩子嘛。咱們都是些沒本事的人,多的咱也拿不出來,但心意卻是實實在的呀。”
“是呀金大哥,”小四川接過話說,“鵬飛還小,咱們苦啥都不能苦了孩子的教育吶,他們才是咱們希望。這錢你得拿著!我沒有孩子,又看著鵬飛從小長到大,看他就像看我自己的孩子一樣,我···”小四川說著就動了情,雙眼通紅,嘴唇顫動著話便吐不出來了。
“就是,就是,老金吶,咱們幾家誰跟誰吶,你甭跟咱客氣!”說話者便是張姐,全名叫張茹,在朝陽巷子的最右邊開了一家理發(fā)店。人大概四十五歲左右,總愛穿一雙漁網(wǎng)模樣的黑色絲襪,燙著一頭的大波浪,很有點老鴇的樣子?!巴髤?,你就忙好你自己的裁縫鋪子,德花姐不在了,但還要吃飯不是?你那手藝啊可不如我的花姐的巧,耳朵也不好使,上次我叫你給我的上衣做一個肩墊子,你到好,做完我拿回家一看就不對勁,這哪里是加了個肩墊子,明明是個奶罩子!”
眾人哈哈一笑,老金頭也害臊的笑了幾聲,說下次一定給張茹做一個頂好的肩墊子??苫仡^一看直愣愣躺在那里的張德花,老金頭又沒了聲氣。房間里潮濕的空氣又重新灌進來他的眼窩。眾人也都暗自神傷,便紛紛準備告辭。賣煤氣罐的楊勝勇,大家都叫他煤氣罐。因為他既是賣這個的,又偏偏生了個五短身材,活像一個會走動的煤氣罐。此刻,他挪動著短腿從人群的外圍向鵬飛走來,又低下身子對鵬飛說。
“鵬,鵬飛,以后要是你爺爺做,做的飯難吃,你就上我家來吃,別,別不好意思啊?!?p> “行啦行啦,結結巴巴的說啥都說不清楚,”張茹接過話來,又用屁股把煤氣罐擠開,“鵬飛,別去他家,他單身漢一個,做的來啥菜嘛。聽嬸子的,上嬸子家來吃啊,嬸子的饅頭蒸的好哩!”
“是蒸的好啊,你看你嬸子的饅頭把煤氣罐養(yǎng)的多滋潤吶!”小四川說道,眾人又是大笑。
“去,去,去你的,當孩子的面呢,瞎說啥呢!”煤氣罐說罷便朝小四川瘦弱的胳膊上來了一拳,他常年干體力活,力氣大,一拳就把小四川給打的嘬起了嘴。
“行了行了,凈瞎鬧,德花姐還在這兒呢!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狗肉秦站出來呵斥了煤氣罐和小四川,眾人也知言失,紛紛回家。
人一走這屋子便更是顯得凄涼。祖孫兩人坐在張德花的尸體旁,相對無言。金老頭點起一支煙,慢慢地抽著,可他好像并沒有真正的在用心的抽煙。輕一口重一口,那煙本來也就劣質,黑灰色的煙灰無法挺立,落在床單上和祖孫倆的衣褲上,門外的冷風一吹,便都吹到了張德花的尸體上。煙灰隨風輕輕的散落在她有些發(fā)紫的臉上,好像尸體長了霉菌。屋子外的雨聲從未停息,那些混著灰塵的雨滴還是順著殘破的瓦片往屋子里滲進來,滴答滴答,打在縫紉機上。老金頭往縫紉機處看了一眼,似是想要起身將縫紉機挪開,可嘗試著站了一下又馬上放棄。又好像想讓鵬飛去挪,可看著鵬飛那癡癡呆呆的模樣就又放棄了,于是接著吸煙。沒了動靜。半個小時后,殯儀館的人把張德花的尸體給抬走了。金老頭想跟著一起去,對方卻以其腿腳不便而拒絕了。殯儀館的人問是否已經(jīng)選好墓地,金老頭回答沒有,那人便說了一句“燒完以后會送回來給你的”,就開車走了。金老頭目送著那個陪伴自己半生的女人就這樣被一個陌生人橫著抬走,心里難受。他像狗一樣哼哼著慢慢地躺在了床上,躺在了張德花尸體躺過的地方。他側過身子面對著墻壁,用手反復的摩擦著冰涼的床鋪。聽見鵬飛央求他把門關上,說雨總是飛進來,怪冷的。
“別關!”金老頭朝墻壁愛哀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