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燕云(2)
一次出獵,我?guī)R了人馬,趁著四下沒有其他人,讓我的手下把那兩個哥哥亂箭射死??傻搅擞媱澋臅r候,卻突然有人臨陣反水,我反而被趕出了獵場,馬已經(jīng)跑不動了,蹄子上迸濺著血漿。我身后的追兵還氣勢洶洶,遠(yuǎn)處傳來大哥二哥的嬉笑聲。
動靜太大了,林子里的鳥驚得亂飛,營地那里卻沒有半點動靜。
父皇不想管,或者……也許這就是他授意的。
我成了一條喪家野犬。
被那群人追殺著,我發(fā)瘋般趕馬快跑,總算逃出生天,可負(fù)傷累累,終于撐不住墜了馬。
再醒來的時候,我已被送進(jìn)了南風(fēng)館。
這也……太戲劇化了吧?
本想等傷好了便逃出去,卻又見到了故人。
一襲紅衣的姑娘施施然走到我面前,她身后老鴇在點頭哈腰地奉承。她看到我時眼里閃過一道驚艷,但神色卻讓我覺得陌生,她是十二年前宮宴上的那個小姑娘,卻又不太像。
她這些年經(jīng)歷了什么呢?
沒有人會用一成不變的性格走完他的一生。
她花了三十兩贖走我,老鴇歡歡喜喜地接過銀票時,我有理由懷疑老鴇是故意讓她看到了我。
到了她府上,我才知道,她就是齊國長公主徐慧榮。
從此我有了一個新身份,三十兩。
十二年不見,徐慧容眉目間多了幾分風(fēng)霜,明明正是花一樣的年紀(jì),卻好像經(jīng)歷百年孤獨那樣滄桑,她的眼里有仇恨,那團(tuán)熊熊燃燒的火,火光明亮得無法掩藏。
她與我是一類人。
徐慧蓉似乎不認(rèn)得我了,但在她眾多男寵之中,又對我頗為照顧,我想她對我應(yīng)該是有些許印象的。
我不在乎她的狼子野心是否會連累到我,我早已是死過一次的人,哪里會在意那些東西?死里逃生之后,我便學(xué)會絕對不想明天會發(fā)生什么,今天就是今天,一定要放寬了心去過得肆意,我不會再瞻前顧后了。
徐慧容常常出去吃喝玩樂,我便有了可乘之機,府上的人有五成,而今都聽命于我。
她應(yīng)該是不知道的,否則怎么會還那么沒心沒肺的樣子。
我有一些人手,按我的計劃,會在三年之后殺回燕國,奪回我的龍椅,可沒想到我的計劃卻因徐慧容而打亂了。
徐慧容險些被小皇帝除掉,府中下人一哄而散,我和她被趕出府,如同兩條灰溜溜的喪家犬。
當(dāng)晚她帶著我去了城外的一座小村子,次日早我一覺醒來卻不見了她的身影。
我不會睡得那么沉,除非她給我下了藥。
漏洞很多,我早該注意到的。為什么村里的人對我們這么熱情?為什么不會質(zhì)疑我們的身份?為什么村中青壯年男性居多,卻鮮少看見女性、兒童和老人?
我出了門,在村里查看一番,村中竟一個人也沒有了。
這哪里是什么村子?這是徐慧容養(yǎng)私兵的軍營。
我腦袋一熱,叫上我的幾個護(hù)衛(wèi)闖進(jìn)了被層層包圍的京城,她這一步行差踏錯,落網(wǎng)了。
為什么要去救她呢?我不太理解了。我不過在長公主府住了兩年,此前我們之間也只有一面之緣,我知道她與我翻云覆雨時,那些??菔癄€的誓言不過是我們隨口說說。也知道她心中麻木到,只剩下仇恨,再難裝下什么人。更知道,如果去救她今后便又多了一份負(fù)擔(dān)。
我為什么要去救她呢?我越想越不明白了。
算了吧,就當(dāng)是回報她當(dāng)年從南風(fēng)館里把我救出來,雖然我本來傷好了就打算自行離開,也不需要她救。
我趕到時她大勢已去,在兵荒馬亂中從高高的馬上摔了下來,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再掙扎,慌亂中有馬踩斷了她的兩條腿,她慘叫一聲,疼得昏了過去。
我沖過去帶上她破開重圍跑了出去,還好當(dāng)時場面一度非常混亂,沒有什么人注意到我們。
徐慧容的腿廢了,她那么驕傲的一個人,今后再難站起來了。
我們躲進(jìn)了一個邊境山腳下的小村落,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耕女織自給自足,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打破這個小村莊的寧靜祥和。
也許我們在這里生活也會很不錯呢……
慧容笑著說好,她從前會對我說“山無棱,天地合”“除卻巫山不是云”,但從未像這樣認(rèn)真地對我說,她織衣服估計不好看,我不能嫌棄。
我會護(hù)好她的,還等著天涼了穿上她織的衣服呢。
慧容還真去學(xué)了,將要入冬了,她又買了幾張皮子回來揉好。
要是能一直這樣該多好啊……
我望著掛著云彩的林梢,視線漸漸模糊了,全身都開始發(fā)冷,我腹部那個血窟窿汩汩地流著血?;廴輵?yīng)該已經(jīng)逃走了吧?
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有一個聲音對我說:
【我可以給你權(quán)勢和地位,你將擁有成功的人生,你會有一個美若天仙、心地善良的心上人,但你最終會失去她,你同意嗎?】
“……慧容?”
【不。是樓瀟瀟?!?p> “不,我根本不認(rèn)識什么樓瀟瀟!這太荒唐了!”
那聲音仍舊沒有語調(diào),但我能聽出一絲怒意:
【正在修改程序】
頭好疼,我醒轉(zhuǎn)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綁著扔在墻角里。
嗯?怎么回事?我不是和樓瀟瀟在那座邊境小村里的嗎?
我記憶里有一個人,她喜歡穿縹緲輕盈的白衣服,笑得溫溫柔柔,很奇怪,我有時會覺得她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也許她穿紅裙會更好看,她熱烈張揚,像一團(tuán)小火苗。
我發(fā)現(xiàn)我不大正常,當(dāng)我和周圍人攀談的時候,他們會露出訝異的表情,還有人小聲喃喃著:“瘋子不瘋了?”
有時候我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好像失去了很多記憶,明明剛才還是早上,我一睜眼又到了晚上了,我忘了很多事情……
而我再睜開眼,眼前是一片混沌,臭水和泥沙從鼻孔嘴巴灌了進(jìn)來,我在水中掙扎,卻越沉越深,四周像冰一樣冷……
冷宮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