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般流程,親子鑒定七個工作日出鑒定結果。寧老先生要得急,托人從中協(xié)商,幾名鑒定人員加班加點,只用了幾個小時就拿到鑒定報告。
高修臣親自從鑒定中心取了密封的文件袋,沒擅自打開來看,開車送去錦斕苑,交到寧老先生手里。
“修臣,你看過了嗎?”
寧老先生面前的書桌上鋪開一張淺褐色絹布,剛臨了一篇宋徽宗趙佶的《瑞鶴貼》,墨跡還未干透。筆走龍蛇的瘦金體,與原貼相差無幾,只添了一分自己的風骨在里頭。
高修臣推了推眼鏡:“沒有?!?p> 寧老先生將桌上的文件袋推過去:“打開看看?!?p> 這番舉動,叫高修臣好生疑惑,按理說寧董比誰都急切,比誰都希望這件事塵埃落定,臨了了,怎么反倒躊躇。
高修臣沒有置喙,拿起文件袋,繞開封口纏了幾圈的白線,從中取出鑒定報告。
前面幾頁DNA對比的專業(yè)術語他懶得翻看,也確實看不懂,直截了當掀到最后一頁,目光鎖定末尾的結論——
【綜上檢驗結果分析,林伯成的基因型符合作為寧憲的遺傳基因條件。經(jīng)計算,親權概率(RCP)為99.9999%?!?p> 高修臣看完,語氣平靜:“林伯成是您的兒子?!?p> 寧老先生閉了閉眼,伸手,高修臣將鑒定報告遞到他手上,他看都沒看一眼,裝回文件袋里,起身放回身后的書架,笑意淡淡:“我就知道,這次錯不了。修臣,麻煩你近年來費心調查,我死也能瞑目了?!?p> 高修臣受寵若驚:“寧董,您這么說就折煞我了。”
鑒定結果被林伯成知曉,他尾巴都要翹上天了,打電話挨個告知以前的老友,說自己前些年悖時,如今終于苦盡甘來,好日子找上門,苦日子到了頭。
他那些狐朋狗友沒一個相信,全都笑罵他在哪個酒館里喝多了馬尿滿口胡言。
林伯成炫耀不成,氣得直瞪眼,鼻腔里哼出一氣,讓他們以后滾遠點,遇到事了千萬別找他救濟。
他昨晚一宿沒睡,查了不少關于明晟藥業(yè)的資料。那些企業(yè)戰(zhàn)略、發(fā)展史等一概不懂,只看清楚了一個數(shù)據(jù)——明晟藥業(yè)市值兩百多億美元。
以往對“明晟藥業(yè)”的概念,只模糊存在于平時買感冒藥、胃藥之類的,藥盒上印的標簽。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離這個企業(yè)這么近,自己竟然就是明晟藥業(yè)的大公子。
這種事,不管發(fā)生在誰身上,做夢都要笑醒了。
天上掉餡餅,不過如此。
寧老先生就兩個兒子,等將來過世分遺產(chǎn),他這邊有兒子和孫子,哪怕按人頭算也該多過寧宗德。
盤算到這里,林伯成就覺得自己已經(jīng)到達人生巔峰,腰桿都比平日硬幾分。
見畢兆云擺著個苦瓜臉,他忍不住上前去奚落一頓:“當初去你家提親,你老娘百般瞧不上我兒,現(xiàn)在就偷著樂吧!你是走了狗屎運才嫁給阿牧,要不然一輩子都待在那個破落縣里踩針車?!?p> 畢兆云肚子痛,不想跟他爭吵,一扭身往衛(wèi)生間走。
身后,林伯成的聲音長了腳一樣往她耳朵里鉆:“以后再敢給我擺臉色,我讓阿牧跟你散咯!以他現(xiàn)在的身價,娶個千金小姐妥妥的!”
畢兆云咬緊牙,險些氣暈過去。
從前只覺得她這位公公陋習一大堆,如今才察覺,他根本就是個無賴。
如果可以選擇,她寧愿不要這潑天富貴,只想一家人平平淡淡度日。
畢兆云上完廁所,回到房間,看見丈夫佇立在窗前。他身影挺拔,定定地瞧著窗外一棵荔枝樹,陽光灑在繁茂的葉片上,像粼粼波光。
他們昨晚被安排在二樓的客房,屋里一應擺設都能瞧出價值不菲,可她置身其中,沒半點踏實感。
畢兆云走近,從后面抱住林牧的腰,臉貼在他溫熱的后背,不無委屈地問:“我們不回老家了嗎?三天假期一過,明天就要回廠里上班了。”
林牧攥住她的手腕,轉過身來低頭看她:“這里不好?”
“當然好,好到像是在做夢??晌也幌矚g,大富大貴的愿望我不曾想過,在我這里,沒什么比一家人開心更重要?!碑呎自蒲鲱^,看他弧度流暢的下頜線,伸手摸了摸,“你呢,想留下來嗎?”
林牧不作聲。
畢兆云從他懷里退開,微微一抿唇,笑容里摻雜一絲復雜情緒:“瞧我,說的什么話,你能認祖歸宗是好事。”
一家人就這么住下來了。
畢兆云想回老家拿一些東西過來,被林伯成聽到,免不了又是一頓指責。怪她小家子氣,住大別墅里,還要老房子里那些破爛貨干什么?不嫌丟人。
盡管這么說,畢兆云還是拉著林牧回去了一趟。
——
寧蘇意的處事風格用葉繁霜的話來形容,歸為八個字——落花無言,人淡如菊。
當然,這不是葉繁霜的原創(chuàng),是我國唐代某位詩人的絕句。
簡單來說,寧蘇意這人恬靜淡泊,處變不驚,天塌下來她也只是掀一掀眼皮,樂觀地想,反正不止她一個人遭殃。
林伯成是爺爺?shù)膬鹤?,她接受起來很快,大抵是因為早有心理準備?p> 日子照常過,中秋假彈指一揮般結束,她一大早起來收拾停當,沒在家吃早餐,跟珍姨打聲招呼,拎著包出了家門。
一輛酷炫的黑色大鐵獸停靠在別墅外的鐵柵門邊,寧蘇意加快腳步,拉開副駕駛門,坐上去。
下一瞬,懷里就被擱了一個牛皮紙袋。隔著衣料,傳來熱乎乎的溫度,車廂里飄散著食物香氣。
井遲兩只手都搭在方向盤上,偏頭看著她。她穿一件BF風的白襯衫,肩部線條挺括,利落又英氣,搭配一條淺咖色直筒裙,一下便柔和了許多。長卷發(fā)披肩,被風吹得少許凌亂,露出耳朵上不規(guī)則圖案的金屬耳飾。
“你還好嗎?”井遲看她的眼睛,感覺她像是沒睡好覺。
“我?我這不好得很?”寧蘇意笑說。
“我說的是,你大伯找回來的事?!?p> 寧蘇意打開牛皮紙袋,聞言動作頓住,驚訝地抬頭瞅著他:“你怎么知道?消息這么快就傳出去了?我以為只有我們家里人知道。”
井遲噎了噎,嘀咕道:“圈子里昨天就有風聲,我準備打個電話問問你,又怕剛好撞上你心煩?!?p> “這年頭,網(wǎng)絡發(fā)達,好事壞事都能傳千里?!睂幪K意感嘆一番,取出裝水煎包的紙盒,用筷子夾起,兩口吃掉一個。
井遲連忙抽幾張紙巾捏在手里,給她擦嘴角沾上的油漬,聲音不自覺溫柔:“你吃慢點,全都是你的。”
“你買的還是那家的?”
“嗯,蓮芳齋的。你不就是好他家這口水煎包。”井遲打了個呵欠,一大早排隊去給她買的,再晚一步就得售罄。
寧蘇意:“你吃過了嗎?”
“沒有。我跟傅明川約了吃早茶,順便談點事情,等把你送去公司再說,他這個點兒沒醒。”井遲啟動了車子,慢悠悠駛出去。
寧蘇意拿出牛皮紙袋里的紙杯,揭開蓋子,頓一下,還是湊到杯口喝了一口,舔舔唇,說:“你怎么給我買了黑豆?jié){,我喜歡喝咖啡?!?p> “少喝點咖啡吧?!痹谀承┦虑樯?,井遲可不會一味縱著她。
寧蘇意吃了半盒水煎包,喝完一杯黑豆?jié){,對著鏡子補口紅,隨口問他:“圈子里都是怎么傳的?”
“什么?”
“我家的事?!?p> 井遲了悟,想了想他潛水的幾個群里,那幫少爺們討論的那些話語,不大想說給她聽,平白惹得她煩悶,于是散漫道:“能有什么,他們無非是調侃多了幾個爭家產(chǎn)的。說這話前也不看看自家一攤子事,出軌、私生子的緋聞少了么?”
寧蘇意撲哧一笑。
笑過以后,她心里汩汩地淌著暖流,為他這明顯護短的語氣。
井遲看她一眼:“我剛就想說了,你是沒睡好嗎?眼睛有點紅?!?p> 寧蘇意收斂笑意,在他面前倒也不用掩飾,輕嘆口氣:“我大伯的孫子,七歲左右,鬧騰又頑皮,恰好睡在二樓,大半夜不知道搞什么,開了投影儀,聲音太吵鬧了。我房間算是隔音比較好,但我睡眠向來淺,輕微的動靜都能吵醒?!?p> 半夜醒來很難再入睡,她苦熬了幾個小時才再次睡著,沒過多久,定的鬧鈴就響了,簡直鬧心。
井遲蹙眉:“小孩沒人管教?”
寧蘇意一副“你可別提了”的表情:“大伯偏寵那孩子,打不得罵不得,連我那堂嫂說教兩句都會挨頓批評,其他人就更不能說了。”
“爺爺呢?也不管?”井遲聽著都替她難受。
“他老人家住一樓,一無所知?!睂幪K意捂住一只眼睛,搖了搖頭,只想想那孩子扯著嗓子尖叫的聲音都一陣心悸,轉頭看向窗外,無心之下嘆一聲,“我將來的小孩要這么不聽話,我估計得愁得掉頭發(fā)?!?p> 井遲笑了聲,看了看她的側臉,微薄晨光里,她皮膚凈透亮白,神情倒真添了少許愁滋味。設想而已,還真情實感上了?
他收回視線看向前方,勾了勾嘴角,諱莫如深道:“孩子他爸自會管教,怎么舍得看你掉頭發(fā)?!?p> 寧蘇意沒覺察他的語氣,指節(jié)斜支著額角,笑得三分粲然。
三月棠墨
嗯,孩子他爸自然會管教,必然不會讓孩子他媽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