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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將軍行

第4章 煮酒

白馬將軍行 錦官繡村 3587 2021-07-06 06:53:47

  梔子花又開,青梅煮酒來,精潔的后園,仿佛一幅淡墨山水畫。

  依墻傍勢,錯落有致,栽種一圈松、竹、梅,偶有瑞鶴翩起翩落,起則直上松枝,落則閑庭信步。

  園子正中,一支香爐正焚起裊裊青煙,淡淡香氣如深山隱士,雖無盛名,卻一見忘俗。

  園中偏北,是一株碩大的香樟樹,婷婷如桿,修修如蓋,枝葉繁密,遮天蔽日。

  未及午時,馮氏帶著宇文燕,于府中后園指揮仆婦,在香樟樹下洗青梅,擺碳爐,搬窖酒,專等宇文化成下朝,便可煮酒品茗。

  自慕華文錦來宇文府,府中已是第六年青梅煮酒。

  宇文燕卻意興闌珊:死錦郎!跟著哥哥游歷尋獵,已有月余,歸期無期,娘煮青梅有爹飲,我卻煮給誰?

  往年今日此園中,錦郎必與哥哥飲酒擊劍,英姿勃發(fā),何等歡樂,她嘴角浮出一絲笑意,不禁癡了。

  “夫人,公子他們回來了!“一個小廝快步跑來稟到:”此時已到營柳巷,片刻即回?!?p>  馮氏未及回話,宇文燕丟下手中青梅,已是疾步向外跑去,馮氏一聲斷喝:“站住,姑娘家家,不會好好走路嗎?“

  宇文燕無奈放慢腳步,待轉(zhuǎn)過回廊,復又趨步疾走。

  大門之外,三名英姿少年,高頭駿馬,迎風背陽,徐徐而來。

  中間一人,長巾束發(fā)、羽帶飄飛、卻眉目傳情看著自己,正是晨思暮念的慕華文錦,比之兒時,已是寬肩秀背、束腰長腿,唯修眉深目、挺鼻薄唇,依稀尚有兒時模樣。

  待三人下馬,她快步上前,抬腿一腳,輕踢文錦:“死錦郎,為何今日才歸?!?p>  文錦雙眸含笑,溫語言道:“今日煮酒,今日趕回,未為晚也?!?p>  “阿爹不在,拽什么文,哎呀,肩上如何有抓痕?”宇文燕仿佛發(fā)現(xiàn)了驚天秘密。

  文錦低頭看肩:“獵虎時,不慎被虎爪所傷?!?p>  “休得胡言,必是在外調(diào)戲女子,被人抓傷罷?”宇文燕滿臉狐疑,卻俏笑問道。

  文錦哭笑不得:“野山孤嶺,何來女子?我與兄長朝夕共處,他可為證?!?p>  “我不管,必告知阿爹?!庇钗难鄬㈩^一扭。

  宇文豹邊走邊聽,極不耐煩,訓斥道:“燕子,不可生事,父親下朝了嗎?“隨手將馬韁扔給順兒。

  “自己看去?!庇钗难嗖恍家活?,轉(zhuǎn)身跑進大門。

  宇文豹也不理會,帶著文錦徑往后園而去。

  馮氏端坐桌前,二人躬身施禮,也在桌前坐下,順兒拴馬回來,便在一旁侍立。

  宇文燕卻從房中拿出藥酒,用絹帕沾酒給文錦擦拭傷處,馮氏才發(fā)現(xiàn)他肩上有傷,驚問道:“因何負傷?”

  “大英雄,打老虎,被虎抓傷的?!庇钗难酀M臉揶揄。

  “啊!你三人合力,為何只你受傷?”馮氏不解。

  “娘,我三人相約,既已年滿十八,便一人獵一猛獸,不可借他人之力,我殺一熊,順兒擒一巨蟒,錦郎別處心裁,非得獵一猛虎。”宇文豹微笑說到。

  “壯志可嘉!”

  回廊傳來宇文化成的聲音:“你三人立此異志,不愧山卑豪男,錦郎為何非虎不獵?”

  “大人。”文錦起身施禮:“我知夫人素有天涼寒腿之恙,便欲殺虎謀皮,與夫人暖腿,天幸果得之。”說罷,他從囊中取出一只斑斕虎皮:“待稍作鞣制,夫人今秋便可用也。”

  馮氏眼眶微紅,眼中濕潤:“錦兒有心了,卻害你肩上受傷,我于心何忍?”

  “區(qū)區(qū)小傷,何足掛齒,夫人何須不安。”文錦含笑說道。

  宇文化成也甚是感動,卻不說話,只拿過虎皮細看,良久,驚嘆道:“難得,這虎皮渾然一體,從下頜至腹部,竟是一劍剖開,你劍法竟如此了得!”

  宇文豹哈哈大笑:“阿爹說笑了,錦郎為取完整虎皮,竟不用劍,而使隨身短刃,貼身近搏,只從老虎咽喉下刀,一刀斃命,不如此,何來完整虎皮?不如此,何來錦郎肩傷?”

  宇文化成心下駭異,驚嘆文錦膽大心細,有謀有勇。

  恰宇文燕擦拭完畢,用手將文錦一推:“逞能!若葬身于虎口,真成死錦郎也?!?p>  宇文化成呵斥道:“休得胡言!”

  宇文燕絲毫不懼:“我本胡人,自然胡言?!?p>  宇文化成竟被噎住,無可奈何。

  此時壺中青梅微紅,恰到品用之時,元庚便盛出五杯,置于眾人面前,又布上菜肴,宇文化成便命開席。

  “一走旬日,必有感慨,說來聽聽。”宇文化成先問宇文豹。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xiàn)牛羊?!庇钗谋赜写藛枺缬袦蕚?。

  宇文化成捻須而笑:“此我山卑民謠,用于此處,倒也合適,文錦必有佳句?!?p>  “天地遼闊,碧草清波,林海茫茫,清風蕩漾,我大朔江山,竟如此多嬌?!蔽腻\顧盼之間,神采飛揚,說完,直視宇文燕。

  宇文燕素來蠻橫,竟被他看得緋紅了臉,卻仰頭與他對視。

  “甚好!”宇文化成嘆道:“我等共飲一杯?!?p>  宇文豹卻突然說道:“順兒過來,我們同飲?!?p>  宇文化成也道:“也好,你們同滿十八,漢人習俗,行弱冠之禮,我山卑無此禮儀,不意爾等做出如此豪壯之舉,甚慰我心?!?p>  順兒便行至桌旁,舉杯與眾人共飲。

  宇文化成卻問:“你如何擒一巨蟒,不嫌腌臜嗎?”

  “我沒想那許多,巨蟒出沒,我想蛇膽明目,正好取之泡酒,給老爺夫人飲用?!?p>  宇文化成哈哈大笑:“我成酒囊飯袋了,再賞他一杯酒?!?p>  文錦也開懷一笑:“此番外出,順兒荒野尋蹤之術(shù)非同小可,識糞便而知野物品種、體型、遠近、方位,若非他相助,我豈能得此猛虎?!?p>  宇文燕眼波含笑,嘴角帶俏,笑罵文錦:“死錦郎,我們吃飯吶,你說什么糞便?!?p>  眾人哈哈大笑,馮氏也不住莞爾。

  文錦見她巧笑如倩,美目如盼,雖在罵自己,卻似嗔非嗔,欲笑未笑,不禁也是癡了。

  酒過三巡,宇文化成問:“今日尚能舞劍否?”

  宇文豹早已按捺不住,起身除去袍服:“有何不能?!?p>  言罷,拿出一把鑌鐵長刀,就于園中舞將起來,但見揮舞之間,風聲蕭蕭,刀鋒吟吟,便似勁風雖疾,卻也追之不及。

  忽然,他挺刀疾步向前,沖向一棵長竹,待至竹前,卻收刀向后,刀柄向前,刀刃掠過長竹的一瞬,擰身一拉,人既轉(zhuǎn)身,長竹落地,刀口平整如切。

  “好一式潑風刀法!”文錦忘神,脫口贊道。

  “賞酒!”宇文化成開懷大笑。

  宇文燕從庭中捧出文錦的長劍,雙手扔給他:“錦郎,接劍!”

  文錦單手接過,徐徐拔劍,寶劍出鞘之勢,如囚龍脫困,他卻是緩緩起舞,如胸中吟詩,以劍和之,恰似公瑾當年。

  劍卻越來越快,如吟詩至高亢之處,瞬間人已不見,只剩白茫茫一片劍雪,劍尖劃過之處,隱隱有霧氣氤氳,便似劍過云開,水化霧解。

  “越影劍!”宇文化成脫口贊道。

  忽然,宇文豹興起,大喝一聲:“看刀!”

  便揮刀向他斬去,宇文燕一聲驚呼,馮氏也陡然坐直了身子。

  文錦看得真切,卻不躲那刀,竟向宇文豹左側(cè)縱身躍起,待刀劈近,左手反抓刀背,順勢蕩至他身后,右手運劍如托泰山,對準宇文豹后頸直刺下去,劍氣裹著霧氣,瞬間便要透頸而出。

  卻劍走偏鋒,從頸旁劃過,人即落地,右腳前蹬,靴子刮地,戛然而止。

  隨后昂然而起,長身玉立。

  俯仰之間,朗星燦目,淵停岳峙。

  馮氏一聲驚呼,此時方才出口,宇文燕捂眼之手,恰才抬起。

  宇文豹哈哈大笑:“錦郎這招‘旋風斬’,可謂爐火純青?!?p>  文錦雙手一拱:“豹兄配合,恰到好處?!?p>  宇文化成大喜:“少年英雄,不負今日青梅煮酒,再同飲一杯?!?p>  飲罷,宇文化成問道:“文錦賢侄,你叔父慕華博多次邀你回府共居,你因何不愿?“

  “此間樂,不思歸。“文錦笑答。

  宇文化成哈哈大笑:“既如此,我意欲收你為義子,你意下如何?“

  文錦大喜,起身拜道:“此文錦之福,但不知夫人可否愿意?“

  馮氏答道:“我早已視你如子?!?p>  文錦翻身便拜。

  馮氏已是淚眼盈盈。

  只宇文燕心中一驚,臉色陡變。

  文錦吃過晚飯,便將虎皮拿至城中最富盛名的皮匠店鞣制,回來之時,從后門入府,便欲回房讀書,剛穿過回廊,突然一聲嬌斥:“死錦郎,站?。 ?p>  心中一暖,他回頭笑道:“此時,你我應以兄妹相稱?“

  “啪”的一聲,臉上熱辣,已是著了她一記耳光,隨即聽到一聲喝罵:“一個破義子,有何可喜?”

  文錦不解:“這豈不是好事?以后就是一家人?!?p>  “誰稀罕跟你一家人,你聽說過有兄娶妹的嗎?”宇文燕恨恨不已,怒聲呵斥。

  文錦突然愣?。骸斑@倒未曾想過?!?p>  宇文燕突然抱住他:“錦郎,我怕,怕有一天你離開我。”

  文錦輕撫她的頭發(fā):“我為何離開,你在,故我在,你在,故我愛;你若不在,我何須在?”眼中滿是憐愛之意。

  宇文燕仰頭看他,眸中如水般浸潤,柔聲說道:“勿忘今日之誓!”

  文錦緩緩點頭,輕輕說道:“此生銘記!”

  園中婆娑老樹,悄悄撫弄月影,夜風掠過,驚起無數(shù)楊花,無聲無形。

  良久,文錦雙手扶住她的肩:“放心,我們山卑人沒有漢人那許多虛偽禮教,我們畢竟不是親兄妹,待你年滿十八,我必找義父提親?!?p>  “傻瓜,讓你叔父上門吧,我也跟娘說一下,我娘疼我,必會答應?!?p>  忽然,她鼻子一翕:“好臭,你這身衣服,怕是有月余未洗了吧,快快回房換衣,我明日給你洗。”

  文錦將信將疑,低頭舉袖,吸氣自聞,嘴里辯解:“我們在外之時,日日山泉沐浴,即便衣服不洗,如何便有了異味?”忽然連打幾個噴嚏,被一股酸腐之味,震退幾步。

  宇文燕忍俊不禁,笑得彎了腰:“你三人臭味相投,樂在其中,反而以臭為美?!?p>  文錦已是明白,又補充道:“回府之后,你身上蜜花之香,又掩住了我等異味?!闭f罷便上前,鼻子前伸,作勢要嗅她幽香之氣。

  宇文燕咯咯直笑,跌足大呼:“還不回房換衣,我?guī)湍阆?。?p>  文錦這才止步,問道:“有丫鬟在,何須你洗?”

  “外面的袍服當然丫鬟洗,貼身小衣,我?guī)湍阆戳T?!庇钗难酀M不在乎,卻微紅了臉。

  文錦也臉色微紅,心中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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