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回廊里，一大一小的兩個背影在廊燈的注視下緩緩前進，衣著華貴的老嫗表情莊重，她牽著一只白嫩的小手，走得十分穩(wěn)當，一旁的小姑娘臉上雖同樣嚴肅，但靈動的大眼睛卻不停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灰黑的石壁上零散長著一片片肉色的苔蘚，它們發(fā)著銀白的冷光，得益于此，在漆黑的地下甬道中，這一老一小也能有著不錯的視野，足以讓她們不偏離地上那道不知經(jīng)多少雙腳磨礪才能形成的深刻足跡。
隨著她們的深入，甬道內(nèi)苔蘚也更加密集，直至后來完全鋪滿洞壁，它們的葉片變得肥厚，開出的乳頭樣花朵上滿是散發(fā)咸腥味道的黏液，時不時便會從葉片上滴落，在空中拉出一道道透明的絲線，如某條粗壯的蠕蟲剛?cè)湫卸^的痕跡。
回廊盡頭滿是暖紅的光亮，宛若一個熔爐，那光既像是血又像是火，越是走近，越是能感受到它在指引著呼喚著誘惑著人的進入，它如此急切卻又不動聲色，宛如坦露胴體的處子。
老嫗卻無視了它，與小姑娘停在一堵布滿血管的肉墻前，她佝下身，手上轉(zhuǎn)牽為抓，瞇著眼端詳起小姑娘的白凈的小手，臉上也一改嚴肅變得和藹，本該溫馨的一幕，在這血光渲染下卻是無比詭異。
小姑娘像是知道將要發(fā)生什么，害怕地將臉埋進她懷里，那老嫗另一手從頭上撓下一根發(fā)簪，拈起來對著小姑娘的食指，一啄一捏，一顆晶瑩的血珠便躍然其上。
“好了，好了。”
老嫗插回發(fā)簪，目露慈光，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以作安慰。
小姑娘抽了抽鼻子，從老嫗懷里鉆出來，眼角濕漉漉的，她看了看指尖上的血珠，又扭頭看了看老嫗，得到對方的眼神首肯后，輕輕將手指按在了墻上。
血珠被吸入肉墻，霎時雪花狀的血管蜷曲起來，從血肉中撕開了一道勉強能供二人通過的口子，老嫗面露欣喜側(cè)身而入，小姑娘則看了眼由自己血液開辟的血淋淋洞口，一絲猶豫后，嘬了嘬受傷的手指，不緊不慢跟上老嫗的步伐。
穿過逼仄的通道，這里面竟別有洞天，無數(shù)手腕般粗細的血管糾纏成一根根巨大肉柱，撐起了一個寬闊的大廳，先到的老嫗背對著小姑娘站在大廳正中的巨大圓形水池旁，鮮亮的光芒在池中噴涌，血一般的漿汁正是所有光芒的來源。
蒼老的身影被血光映得通紅，老嫗眼神熱切而又露出悲憫，如同虔誠的信徒直面衰落的信仰，她緩緩跪下，口中念念有詞。
許久之后，淚光從這個老婦人眼里緩緩滴落，她雖早已做好得不到任何回應的準備，但這結果對她來說也太過沉重太過殘酷了。
“姥姥？”
可愛的小姑娘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牽著她的衣袖，眼中好奇與關切參半。
老嫗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臉蛋，收斂了悲情，好在這次是帶著希望而來，她從袖口掏出一個小瓷瓶，將里面的東西倒在手上，那是一顆小小的乳牙，不知是哪個孩童剛換下的，還潔白無比，像只瓷蟲子。
小姑娘正湊過去想細看，突然，那顆乳牙動了起來，它像是一顆碩大的螞蟻腦袋，用兩個尖銳的牙根死死鉗住了老嫗的手掌，刺穿掌心后又同蜱蟲般吸食起血液來，不一會它的體型就脹大了一倍，原本的牙齒上也鉆出了幾條昆蟲般的小腿，胡亂地舞動著。
被它撕咬的老嫗不驚不惱，她將那顆活的牙從自己掌心扯下來，看著它在自己指尖拼命掙脫不得又張牙舞爪的威脅，反而面露笑意。
她將牙齒丟進血池，那牙齒卻同水黽般趴在了池面，幾對剛長出來的小眼睛正得意地嘲諷老嫗，不料平靜血池立馬便沸騰開吞沒了它，仿佛其中有無數(shù)惡魚爭相恐后想要吃掉那蟲子。
片刻后，池中血浪不再翻涌，那熱切的呼喚似乎得到了它渴望的東西，隨著它滿足過后將光芒收斂，池中水面也緩緩下降，一叢叢粉色的絨毛從池中冒出，它們半人來高像水草般，在池中無風自動來回搖擺。
估摸著池水降完還得有些時候，老嫗開口同小姑娘講起話來。
“皇城女眷所擁有的傳承是外人無法想象的，它比任何已知的傳承都要古老，迄今為止威昭內(nèi)所有強盛的血脈都不過是枝頭繁盛一時的花朵，而我們則是那永遠屹立的主干和埋藏在雍榮華貴中的真正的根須。
我們所有的天賦傳承皆源自于名為大母神的神祇，且只為一個目的，那就是孕育出更為強大的血脈，我們擁有同一個名字——血脈熔鑄者。
我的女兒是那一代血脈熔鑄者中唯一能坐在王座上的人，她們都尊稱她為嘉雅，意為母神之女。
上一代的皇血本是由一位母親孕育，但隨著時間延長，它們的血脈覺醒并逐漸變得強大，到六個月時，嘉雅的身體再也容納不下四個血脈強勢的孩子，所以她的胞妹作為容器替她孕育了其中的兩個?！?p> “這種事有可能辦到嗎？”
小姑娘津津有味地聽著，并提出了疑問。
“她們可都是我們青家的人?！?p> 老嫗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子，繼續(xù)說道。
“她們本就是罕見的一胞同體的姐妹，不僅血脈同源，連肉體也是相連的，只不過是醒字不同，出生后不久肉體便分離開了。
她們兩人中，姐姐能容納并融合所有血脈，妹妹則能復制所有的血脈天賦，當她們再次結合在一起時，妹妹便復制了姐姐的天賦，將四個胎兒中的兩個轉(zhuǎn)移到自己的腹中孕育。
可即使是這樣，上一代的血脈仍然對她們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在生下他們后，最初孕育皇血的嘉雅永遠失去了自己的血脈天賦，而我的另一個女兒即使只是短短孕育他們中的兩個，也付出了此生再也無法生育的代價。
上代月王唐墨，絕世天姿的神賦血脈者柳太匿，皇城女眷古老母神傳承中的佼佼者嘉雅，唐、柳、青上姓三家最強的血脈融合在一起，你知道她們當時怎么說的嗎？她們說——
嘉雅孕育著神明。
四子出生后的血脈測試中，唐逸與唐...的血液更親近柳太匿，唐薇則更親近于唐墨，而唯一的女孩威公主本該絕對繼承嘉雅血脈的，母神之血會吸引并容納一切血脈，但她的血液不僅對母神之血毫無反應，甚至在她的血液面前，柳太匿和唐墨的血液都潰散了。
而這一代中，繼承了嘉雅血脈的也不是唐明昭，而是__”
老嫗的聲音戛然而止，血池見底了，她沉溺于講述過去的故事，卻不知何時在叢叢絨毛中出現(xiàn)了一團拳頭大小不斷蠕動的肉塊，它擁有著心臟般的律動，和無數(shù)細長的觸須，其中一條正纏繞在小姑娘的食指上，貪婪地無聲的吸吮著。
老嫗急忙呼喚著像被奪去心神的小姑娘的名字。
“婉兒！婉兒......”
“姑娘？姑娘！婉兒姑娘！”
通鋪內(nèi)，躺床上盯著自己手指出神的青婉回過神來，先前與魏仁碰面的將士恭敬地站在她面前。
“怎么？”她悠悠開口，沒了在唐越面前的半點俏皮可愛。
“魏仁回來了?！?p> 青婉眼神一動，從床上坐起。
“怎么回來的？”
“帶著一身傷，自己走回來的，馬也找回來了?！?p> 將士帶著惶恐，回答道。
“知道了，去喂馬吧。”
“是”
打發(fā)走他，青婉站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巽州冬夜的涼風猛地灌進房里，令一柄柄兵刃更顯寒光森森。
“今夜睡吧?！?p> 她頭也不回擺了擺手，在房間內(nèi)待命的將士齊刷刷悄無聲息地將兵刃歸鞘，迅速褪下裝甲，躺在了通鋪上。
“怎么就回來了呢？”
盯著窗外那輪巨大明月的少女，不自覺地啃著指甲，眸光冷若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