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神君,也就是心澤來到芷陽離宮后,沾床便昏昏睡去,這一覺睡了整整三天三夜,醒來后的第一件是就吃了一大碗面,簡單的醬油加了些許蔥花就著堿面煮了吃。吃完后,呆坐在桌前,眼里帶著似有若無的失落。
風(fēng)白玉見心澤不曾言語,也沒有其他指示,便收拾了碗筷,正要退出房間時,只聽身后傳來一聲低沉的男音。
“小公主……”
她心頭一驚,帶著些許驚喜轉(zhuǎn)過身,見那神君正用手撐著下巴望著自己,她也是第一次鼓起勇氣仔細打量著這個被稱為神君的男人,他雖算不上驚世的美男子,但清秀的面容帶著飽經(jīng)滄桑才有的堅毅,略顯消瘦的臉龐上一雙帶著疲憊的蓮花眼透著比她所見過的所有人都要潔凈的光彩。
“你們將我從黃泉深處喚出,所為何事?”
風(fēng)白玉微微一笑:“回稟神君大人,您是無上的神君,我們微小的念想,您自然洞察。父王讓我來照顧您,想來還是希望神君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決定是否助我羅格族。”
“我?”他的聲音帶著自嘲,“我能給你們什么幫助?我只是個廢物,連自己是誰都還沒弄明白。”
風(fēng)白玉沒有料到得來的是這么一句自嘲,想到自己乃至整個羅格族皇室對這個花大代價迎來的神君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但莫名抱有極大的幻想,一股悔意涌上心頭。心澤略顯輕蔑地笑道:“后悔了?”說罷拂袖起身,向房門走去。
“站住?!憋L(fēng)白玉一手抱著碗筷,一手攔在他的面前,強壓著內(nèi)心的情緒說道,“誰說我們后悔了,無論你是神是魔,是癡是傻,你都暫歸我羅格族所有,你要報答我們將你從黃泉海中救出的恩情?!?p> 心澤雙眉微蹙,嘴角掛著難以捉摸的神情,湊到風(fēng)白玉的耳邊,輕聲低語道:“方才你說的可是隨我心意,怎么瞬間就變得如此強勢?”
聽此一言,羅格族公主屏住呼吸,眼睛的余光死死盯著身旁這個男人,心澤在這目光的灼燒下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隨即朗聲大笑道:“可惜啊,可惜啊,你們想我讓殺了冥府長老們,可我打不過他們,可惜啊?!彼首鬏p松地晃到床邊翻身而上,又說道:“罷了,這有的吃,有的住,還有嘰嘰喳喳的小姑娘叨擾,也是好地方。我倦了,小公主一會出門的時候幫我把門關(guān)關(guān)好?!?p> 見他如此,風(fēng)白玉應(yīng)了聲“好”,便將門合上,她把碗筷遞給迎上來的小鬟,快步行至滿是日光的庭院中,日暮高原灼熱的陽光照在她小麥色的皮膚上,汗水順著額角流下,她的內(nèi)心滿是不解和憤慨,不解的是如此沒用的神君救他何用,憤慨的事那一副不爭氣的樣子像極了路邊的盲流子。她站在庭院中一動不動,心里反復(fù)思量著方才神君的一言一行,吃面時狼吞虎咽的樣子,陰陽怪氣的自嘲,還有那雙純凈透明的雙眼。
小鬟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后,撐起一把遮陽傘:“公主,回屋去吧,今日的太陽過于灼熱了。”
這番話語將風(fēng)白玉拉了回來,她抹去額角的汗水,輕聲道:“無妨。我們?nèi)m門處,父王和大祭司估計快到了?!?p> 臥房內(nèi)的心澤將自己周身裹在被子里,只探出一個腦袋來,雙眼睜得渾圓,警惕如受傷的野獸,雖在風(fēng)白玉面前顯得如此正定,但他到現(xiàn)在也不敢確信自己從黃泉深處出來了。只要閉上雙眼,耳邊就傳來永不停歇的嚎哭,胸口傳來陣陣疼痛,他的身體極度恐懼著被怨氣侵蝕的感覺,雙眼大睜,連眨眼都不敢,紅血絲迅速布滿了整個眼眸,直至這幅軀體能夠承受的極限。當(dāng)眼眸垂下,漆黑的深淵將他浸沒,那是張巨大的口袋,帶呼呼風(fēng)聲和刺耳的嚎哭。
心澤佇立在黑色口袋的深處,哭嚎聲由遠及近,由雜亂便具體,最終化為一簇,圍繞著他不住旋轉(zhuǎn):“還我命來!還我命來!放我出去!”心澤并未理睬,只是一言不發(fā)地站在漆黑之中,任由冤魂在他身邊縈繞哭嚎。
“無情!無情!還我命來!”那冤魂直沖著心澤而去,整個漆黑的空間內(nèi)都因他的怨氣發(fā)生著劇烈的震動,一副要將心澤生生撕碎的模樣??删驮趯⒁佑|到他身體的瞬間,那股冤魂驟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個同樣看不清臉孔的人形。
此時心澤開口道:“是你?那日誘我入了皇城的冥府人?!?p> 黑影笑得咯咯作響:“竟還記得我,算你記性好?!北沭堄信d趣的繞著他轉(zhuǎn)了幾圈,“那日分別后,我們便一直未有機會相見,轉(zhuǎn)眼都過了三年了,現(xiàn)我看你靈臺清明,較之當(dāng)時如同換了個人般,想來你的困惑解決了?!?p> “我未能與滄夢皇帝對上話,就被他們囚了。不過倒是有些許朦朧的畫面浮現(xiàn)在眼前,那應(yīng)該就是你口中我真正的生前。”心澤的語氣淡定而又坦誠,像是對著老友款款道來,但這平靜的湖面下,暗藏著洶涌的波濤隨時會沖破而出,帶著三年來所承受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大痛楚。
黑影是如此的善解人意,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心澤的臉頰,那手沒有一絲熱氣帶著徹骨的寒冷,緩慢劃過他的臉頰:“你是不是很怨恨他們,遙遠的過去將你殺死,三年前又將你沉入黃泉海底,可憐啊,受了這么多的折磨?!彪S之而來的又是陣滲人的咯咯笑聲。
話語溫柔卻直擊心澤的心靈,冰冷徹骨。
“你究竟想做什么?”心澤試探性地問道,哪怕他知道這人并不會給他答案。
“咯咯咯咯”漆黑的空間中只剩下陰森森的笑聲,在心澤的耳邊縈繞,他忽感到心口一痛,一股熱氣噴涌而出,他猛然驚醒,鮮血從口中噴在床鋪上,他伸出手慌忙捂住嘴,可那鮮血還不住往外翻涌,他雙眼睜得渾圓,飛濺的血濺在眼球上,將簾帳染得通紅。
“神君,您怎么了!”一雙溫柔的手將他扶起,“快來人吶,叫醫(yī)師。”
“不,不用,尋常醫(yī)師治不了……”心澤伸出滿是血的手抓住來人的手腕,“我沒事……別喊?!?p> “怎能說沒事?你還在吐血。我喊城里最好的醫(yī)師給你治?!憋L(fēng)白玉關(guān)切地說道,此時已經(jīng)日暮時分,這次心澤又昏睡了半日之久。
心澤一把推開她,翻身下床,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后,他的心口絞痛的厲害,就撐著桌子大口喘著氣,感到喉頭一甜,又一口血吐了出來,公主前日里給他新?lián)Q的精秀衣服已被染紅,他掄起袖口擦了擦嘴,又跌跌撞撞得向門口走去。
風(fēng)白玉趕忙攔在門口:“你這副樣子,還要去哪!”
心澤喘著粗氣,手放在門把手上,他壓低了嗓子說道:“我哪也不去。不過,我得請你出去?!?p> “你!”
“你什么你,堂堂羅格族大公主,就這樣擅闖我的臥房?”心澤蹙著眉頭,吃力地說道,“你還不走?不然我就開門說是你重傷我至此!”
“你有一點點做神君的樣子嗎!”風(fēng)白玉氣不打一處來,扯著衣服就把他摔在床上,“我就不該在父君和大祭司面前說你好話,就該讓他們進來看看你這爛樣,然后把你扔到黃泉海里喂鬼。你既然不肯讓醫(yī)師醫(yī)治,那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是得了什么?。 ?p> 心澤被這大力女子摔得腦袋發(fā)懵,竟一時說不出話來,只任由風(fēng)白玉扯開他胸口的衣服,耳邊還回響著她罵罵咧咧的碎碎念。隨后傳來的就是一聲驚呼,心澤用手肘撐著床面微微坐起身,他的眼睛瞥了一眼胸口,又望向面露驚恐的風(fēng)白玉,見那女子伸出手輕輕撥開他左胸前的衣襟,那個觸目驚心的傷口完全的展現(xiàn)在她的眼前,那是個拳頭大的血窟窿,雖不再流血,但皮肉外翻可見筋骨,根根肋骨下一顆鮮紅的心臟有規(guī)律的噗噗跳動著,她并不纖細的手輕柔撫摸著這個血窟窿的邊緣,她的雙眸如此專注,竟如同在觀摩一件精美的藝術(shù)品,許久之后,風(fēng)白玉輕啟朱唇:“冥府竟將你傷得如此。”
此時心澤已經(jīng)感到身體恢復(fù)了些許,胸腔內(nèi)之前那股絞痛已經(jīng)消散,吐血的沖動也退了,他將身子坐得更直些,說道:“沒事,你看我這會也沒吐血了。有東西吃嗎,我感到有點餓了?!焙蟀刖淦鋵嵤窃谵D(zhuǎn)移話題,減輕些二人之前略顯尷尬的氛圍。
“???哦,哦,有的,有的?,F(xiàn)在已到傍晚時分了,也到該用晚膳的時候了。”風(fēng)白玉慌忙轉(zhuǎn)過身,手不自覺地攥住衣角,尷尬的揉搓著,“我這就去后廚看看他們準(zhǔn)備得如何了?!闭f罷快步推開房門跑了出去,留下看似病懨懨的心澤在床榻上暗自發(fā)笑。
他低頭又檢查了自己的傷口,自從三年前被桑灼等人暴揍了頓,其他大大小小的窟窿在哪深不見底的黃泉海中也慢慢愈合,除了胸口這處被追魂鎖貫穿的地方,雖長出了骨頭,但這血肉卻始終無法愈合依舊保持著之前被貫穿的樣子,他無奈地笑了笑合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