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宴歌遠比想象中強大的更多,幾輪交鋒南柯明顯感到力不從心,他能感受到眼前這個手持蓮花扇的男人與冥府中所有人都極為不同,甚至可以說與自己似乎更為相似。
不知道多少年前,在那個冥府古神褪去的黃昏,南柯站在無想峰邊凝視著塵世間的一舉一動。舊神的褪去并沒有帶來新神,反而將貪婪和憎恨傳遍世間,羅格族人用狗血和黃紙制成的法器驅(qū)趕著誤入領(lǐng)導的冥府人,用神秘的黑魔法將他們封印直至湮滅,冥府原人的數(shù)量越來越少,直到其中最強的十個人組成了聯(lián)盟才穩(wěn)住了冥府的大局,他們屈居在黃泉海中的千連城,用法術(shù)筑起來屏障,隔絕與他族的聯(lián)系,只留下允許靈魂通入的道路。自我的封閉,和常年累月被怨靈浸染的詛咒之軀,仇恨以無法消弭。
南柯看到在舊神褪去的潮汐中悄悄滋生出一顆種子,他帶著舊日的余暉,又巧妙隱藏了實力,直到如今長成了眼前這個難以擊退的敵人,這個要與時輪抗爭到底的男人。
扇子飛舞,兩條火龍盤旋而出將南柯?lián)敉藬?shù)步,腹中和胸口的舊傷隱隱作痛,剛剛復生的軀體和十多年前被桑秋刺傷破壞的仙根尚未恢復,對付蕓蕓眾生尚可,但面對真正的舊日神祇還是力不從心。
又是一道攻擊,整個黃泉海都因為他而沸騰,玄鳴有靈替主人當下了一招,片刻的喘息間,南柯說道:“你毀滅不了我又何必白費力氣?!?p> “單憑我一人可能無法將你毀滅,可我現(xiàn)在身上聚集了死去同伴們的力量,不能將你殺死,至少也要將你徹底封印進黃泉深處!”他說這番話時義正嚴辭,帶著不羈和驕傲,嘴角微笑眼里卻滿是殺意。
這一刻南柯明白三年前還是途三點時候,密室的匆匆一面,那時這個男人為何沒有痛下殺手。
下一招是從千秋那里吸取來的蛇靈幻擊,剛剛躲掉,又遭到一擊巨象的野蠻沖撞。眼前這個永遠眼帶笑意的人并不對他的同胞有著憐憫,單純是借著他人之手一點點除去那些長老,重鑄舊神失落的力量。
又快又狠的沖擊將南柯狠狠擊到在地。
“師兄……”
耳畔傳來熟悉的呼喚,像是從創(chuàng)世初期的記憶深處飄來。
“你比我早誕生一瞬你就是我的師兄了?!鄙倌甑臏鎵粽f道。
“師兄,師父神游天外了。”
“師兄,地上這些生靈甚是有趣?!?p> “我要收留這個女孩,不要再勸了師兄?!?p> “對不起……”
“對不起,我來遲了?!币浑p手拉起倒在地上的南柯。
從鴻蒙開辟到現(xiàn)在的師兄弟二人早就相互連接,隨著南柯在極北之地的蘇醒,滄夢也從千連城的冰棺中醒來。
從未有過需要二人聯(lián)手對抗的敵人,但又何嘗不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他倆相視一笑,一躍而起同步宴歌扭打在一起。
這場對決經(jīng)歷了漫長的一個時間,也經(jīng)歷了短短的一個瞬間。滄夢將全部的靈能注入進玄鳴劍之中,漆黑的劍身群星璀璨,無邊強大的靈氣使大地為止震顫,哪怕十神環(huán)護也難敵,在絢麗的黑色中步宴歌被擊落了。
黃泉歸于平靜,無風無浪,死一般的寂靜。
金翅鳥載著少女飛過天際,烏云中破出一道陽光灑在她凌亂的短發(fā)上。
“靈氣消散了……還有多久可以到千連城?”
“就在那了。”
金翅鳥附身沖入云層,濃濃的水汽蒙住她的眼睛,短暫的冰涼后睜開眼睛,瑰麗純白的千連城已現(xiàn)。
街道空空蕩蕩,鬼差不見了蹤跡,尚未投胎的鬼魂們也沒了影子,只剩下冰涼的長街,金翅鳥掠過這片死城,正準備尋一平坦處落腳,眼前的景象讓他不敢動彈一步。
“啊!”
風白玉捂住嘴,可以那聲驚呼已破窗而出。
殘破的殿宇……
難以名狀的太陽……
還有一把帶血的劍。
他手持長劍站在風里,鮮血順著劍身緩緩流下,在劍頭化為一絲珍珠,悄悄落下。
身旁的人順著這份血落下的聲音倒了下去。天光驟然暗沉,整片大地受到了沉重的一擊,難以言說的絕望從每個人的心底升起,好似海中的泡沫,又似井中的巨石。
風白云緊緊握住身邊人的衣襟,高崇業(yè)攙扶著她,此刻他們不是朋友,也不是戀人,更不是世間所有能夠明說的關(guān)系,他們僅是天地間的兩個生靈,心中積攢難以名狀的情感。
在他們眼前,南柯一劍刺穿了滄夢的胸口,當長劍抽離身軀,猶如一張紙片輕柔下墜,又似泰山崩塌,天地昏暗。從鴻蒙未開之前就在一起的師兄弟倆恰似一根枝條上的兩朵蓮花,同氣連枝、相互扶持。但在二人共同擊退步宴歌后,他們明白分歧并未消除,一場決定世間走向的友好對決不得已展開,這是一場不關(guān)乎法力,只有技巧的冷兵器對決,南柯掩去了玄鳴劍的靈氣,滄夢褪去了長袍,他們就像普通的武官師兄弟一樣切磋起來,可兩人心里清楚,這場持續(xù)了三百年的爭吵將要拉下帷幕。
最終滄夢棋差一招,倒在了千連城蒼白如紙的地上。
他喜歡這里的裝飾,喜歡這短暫生活過的城市,也愛著城里的人,和那個帶著目的接近他的女人。
血從身體中緩緩流出,然后又消散在空氣中。
肉體也隨著鮮血的逃逸而消彌,凝聚成一粒小小的種子,旁邊而有半本空賬簿。
南柯拾起那半本書將其和自己身上的半本合為一簿,不厚的小冊子散發(fā)著溫暖的金色光芒。
他深吸了口長長的氣。
臨空躍起,一劍劈向東方,一劍劈西方……
兩劍劈落,南柯望了眼手中的劍,玄鳴劍接收到了主人的信息,向著世界的西方盡頭而去,在那大地的盡頭,虛無縹緲之地,它逐漸變大,一頭頂著天,一頭深入地,剝離了兵器的外形,化為一座漆黑的大山。
大地隨即震動,天人盤踞的東邊隨著清氣緩緩上升,高崇感到自己的身體愈來愈輕,一股難以控制的力量拽著他向著天空而去。
“小玉兒!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是否還記得我,但你要相信,無論今后發(fā)生多少的變遷我都不會忘記你!”
高崇越升越高,風白玉伸出手想要拉他可是已經(jīng)無法觸及,她那上翹的鳳眼里帶著淚,嘴里的話也沒有說出口,只是對著天空微微張開了嘴。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腳下的大地開始下沉,整個千連城以及周邊的黃泉海被某種無窮的力量拖拽著向著地心而去,樓宇倒塌,分崩離析。
風白玉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爬起來,她向著南柯的方向跑去,那里有一簇微弱的光,她看見滄夢化成的種子迅速生長,變成了一個稚嫩的嬰兒。
南柯抱起嬰兒,微微一笑:“以后,你就不要有那么多妄念了,就叫一夢吧?!?p> 說完這句話,天空濃厚的烏云裂開了一道灑出天光的口子,他邁著步子,踏上多多蓮花,消失在天穹之中。
從那之后,天人和他們的云上之國佇立于天;千連城和黃泉海沉入地下,成為了真正的冥府幽界;廣袤的大地上只剩下羅格人,沒有人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一種災(zāi)難。
后來風白玉不再衰老,她見證了親弟的登基,目睹了一場又一場慘烈的權(quán)力斗爭,最后她選擇深入日暮高原的盡頭,在太陽落下的地方建立起純白的神殿,她要永遠供奉那一尊神靈,輕紗曼舞的大殿內(nèi),她褪去舊日的紅衣,換上一身潔白的圣袍,只有她自己帶著破碎而又稀薄的記憶,朦朧中的神像有著一雙美麗的蓮花眼,她日日為其頌歌,哪怕世間沒有人記得這樁舊事,她依然為這破開天地的神君歌頌。
天人歸于高天,冥府成為傳說,屬于舊神的時代終究會落下帷幕。
可舊神不會湮滅,只會沉睡,也許在某個遙遠的未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