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收到葉滿的信時,正被困在相府。
葉相自從牢里出來便一蹶不振,前幾日還上書欲告老還鄉(xiāng)?;噬献允遣辉福皇遣恢捅菹抡f了什么,此刻整個相府都被監(jiān)禁。
葉滿的行為雖然離經(jīng)叛道,可京墨隱約覺得這是他最好的結(jié)局。
自己會為了穆禾、大端甚至葉相放棄他,可羽涅這次卻是為了葉滿直接拋棄了百越,相比之下,他真的很無能。
最重要的是,這是葉滿自醒來之后第一次明確的告訴他自己要做什么,是通知而不是詢問。
這樣果斷有主見的葉滿他念了三年,怎么可能舍得不讓他如意。
就這樣吧,阿滿,哥哥,你一定要幸福!
穆禾收到羽涅病逝的消息時已經(jīng)距離“羽涅的尸體”被焚化過去了兩天。線報上說,百越的人會護送公主的骨灰回百越,而一直在使館的葉滿不知所蹤。
其實這已經(jīng)很清楚了,羽涅選擇了葉滿。穆禾并不意外她的選擇,這兩個本來就是至純至善之人,遠離朝堂對他們來說是好事。
只是羽涅這樣一死,王后和大王估計不會善罷甘休,百越和大端的結(jié)盟估計也會瓦解。
算一算日子,王后最多不過兩日就會到姜川,到時候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入夜,穆禾剛要入睡,就被一陣動靜吵醒。她向外看去,只見被驚擾的士兵都開始四處搜查,一陣喧鬧聲。
夜晚的涼風透過本該緊閉的窗戶吹的穆禾一激靈,穆禾看了一眼不同尋常的窗戶,若無其事的轉(zhuǎn)頭。
她拿上枕頭旁的弱水,體態(tài)輕盈,緩緩的走向了那里。
沒有人的蹤跡,只是在窗戶下的地面上,出現(xiàn)了一張紙條。穆禾再次看向漆黑一片的窗外,毫無收獲。
她掌起了燈,將紙條撿了起來,臉上的顏色又難看了幾分。
“大王有令,急召我回北陵。朝顏我?guī)ё吡?,勿念!?p> 這樣肆意的字跡,穆禾看了一眼就知道是誰。
他當真是狂妄至極,夜闖姜川不說,還在自己眼皮底下帶走了人!說不定在他看來,給自己留這樣一張紙條便是交代了。
想到這,穆禾狠狠的將紙完成團,看向毫無星星的天空,眸色暗沉。
第二日穆禾準備處罰昨晚值班的士兵,大家都沒有見過這樣怒氣沖沖的巫女,一時不敢上前勸阻。
還是柘南星聽到消息,匆匆趕來,及時阻止了穆禾的動作。
“怎么這樣生氣?”
他將士兵遣了下去,正堂中就剩他們兩人。
“他們玩忽職守,被人進來都不知道,理應受罰!”
穆禾看了一眼柘南星,對他不合時宜的出頭很是不解,然后做了個手勢,邀人坐下。
“我聽說朝顏姑娘也被帶走了,阿辭知道是誰干的嗎?”
柘南星坐在了穆禾對面,眼睛就那樣一瞬不逝的看著穆禾,好像要從她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我要是知道怎么還會坐在這里,世子多心了?!?p> 穆禾坦蕩的對上他的視線,輕諷一笑,隨機轉(zhuǎn)開了頭。
“不巧我昨晚在外飲酒,恍惚間好像見那人進了你的院子。”
見穆禾不屑,柘南星也是輕笑,可說出的話卻讓人心驚。
“世子既然看到了,為何不叫人?”
穆禾不在意的甩了甩衣袖,低頭整理。
“我怕擾了巫女的好事?!?p> 柘南星分不出穆禾是強做鎮(zhèn)定還是真的不在乎,于是繼續(xù)施壓。
“世子的意思是我認識那人?”
“難道不是嗎?”
聽到這穆禾也感覺到了他今日是有備而來,遂摘下了面具,毫無遮掩的看向他。
“世子有話直說,穆禾受得住?!?p> “巫女近幾年一直致力于改善百越民生,眼看剛有成效,可一旦開戰(zhàn),這一切都會被打回原形。不僅如此,百越的情形只會更糟,想必巫女也清楚這點?!?p> 穆禾看了一眼對面的人,一襲天青色流云錦長袍,手里一把純白紙扇。
此刻又說出這段憂國憂民的話,配上那張忘塵的臉,端的就是一副公子世無雙的神仙架勢。
“所以,世子費了這樣大的周折,是想讓我阻止百越的戰(zhàn)爭?”
穆禾挑了挑眉,滿眼諷刺。
“世子高看了,穆禾怎么會有這樣大的能力?!?p> 摸著手里的面具,穆禾低聲說道。
“你與北陵攝政王已經(jīng)有了休戰(zhàn)之意,只要繼續(xù)交涉,一定能阻止這場戰(zhàn)爭!”
提起這個,柘南星的語氣有些波動,眼里也多了幾分懇切。
“世子或許還未收到消息,公主在大端已經(jīng)染病身故。一旦王后和大王得到這個消息,百越和大端還能和平共處嗎?”
穆禾依舊是冷冰冰的語氣,可這話聽到柘南星耳里不免就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了。
“如果王后下令攻打百越,你會怎么做?”
消化了一會穆禾的話,柘南星才問到。
“我是王后一手提拔的人,自然以她的命令為主?!?p> 穆禾沒有猶豫就說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是否誠心就不可知了。
“王后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任憑貴族相互勾結(jié),她根本就沒有把百越放在心上!阿辭,你也曾有過反抗之意,如今怎么變成了這般!”
眼看穆禾神色堅定,柘南星只能無力的嘶吼,猶如困獸之斗。
“我為什么變成這樣,世子難道不應該更清楚嗎?”
說出這話的穆禾,眼里只有疲乏。
“你……記起來了?”
看穆禾的樣子,柘南星心頭一麻,如果穆禾真的記起一切,事情會很麻煩。
可是天知道他有多懷念那個叫他二哥,滿心信任自己的穆禾。一時矛盾不已,柘南星的神色也難辨。
“世子在說什么,我又該記起什么?”
看柘南星的神情,穆禾放棄了從他這里得到真相的想法。
“沒什么,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南星也就不強人所難了。告辭?!?p> 說完這句,他也沒等穆禾回答,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只是背影有些虛浮,看起來像遭受了什么劫難。
穆禾沒有在意這個插曲,每一次見柘南星她的心口總是不舒服。
而且這個人做的事也常常讓她看不透,就像這次,穆禾不知道他究竟是為了百越不受戰(zhàn)亂,還是為了自己不再被王后壓制。
既然一開始就不是真心,那就盡早遠離。
言秋白在第二日便趕到了姜川,她也收到了羽涅病逝的消息,不過將這個消息帶給她的是白芯。
因為商陸阻撓,所以白芯沒有探查到羽涅究竟去了哪里,自己也是九死一生才逃過暗殺。
不過這樣一來,穆禾的忠誠就有待商榷了。她期望著穆禾被拉下神壇,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接到王后已到的消息,柘南星和穆禾帶著人在城門迎接。
雖然風塵仆仆,但言秋白的威嚴一絲都沒有損,她只是看了這些人一眼,威壓便撲面而來。
穆禾熟悉她,自然感覺到了她此刻平靜面容下壓著的怒意,抬頭又見到白芯站在其身邊,穆禾瞬間明白了大半。
柘南星給言秋白安排的住所很華麗,她見狀也只是微微點頭。
接著便以舟車勞頓為由將人都攆了下去,穆禾自知躲不過,遂站在原地不動。
不多時,整個正堂就只有言秋白、穆禾以及一直躍躍欲試的白芯三人。
“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言秋白見穆禾一臉了然,心頭火氣更盛。
“臣不知王后說的是什么。”
“還裝!白芯都說了!”
穆禾死不認賬,言秋白氣得掃落了桌上的茶盞。
“你此刻不是該在皇城嗎,為何同王后一起出現(xiàn)?我又做了什么值得你向王后告狀?”
見王后氣急,穆禾又開始質(zhì)問白芯。
“誰人都只商陸只聽巫女的話,此次商陸在皇城助公主假死,你敢說不知?”
白芯一臉得意,仿佛此刻已經(jīng)勝利,看的穆禾都有些不忍心對付她了。
“假死?這么說公主沒死,那公主現(xiàn)在在哪?再者,你也說是商陸做的,我離開皇城那樣久,怎么算的到這么大的一個計劃,你也太看得起我了?!?p> 穆禾輕飄飄就懟的白芯啞口無言,只能一個勁的瞪她。
“我被商陸追殺,故而不知公主去了哪里。但你敢說皇城之事和你無半點關系?”
白芯氣急,但她又偏被穆禾抓住了漏洞,只能急切的反駁。
“自然和我毫無關系。不過話說到這,我也要問問你了?!?p> 穆禾看了一眼一直在旁觀火的言秋白,見她的神色已經(jīng)平復,繼續(xù)說到。
“你在百越故意放出穆玖辭妖女禍國的消息,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你吧?”
此言一出,白芯的臉霎時慘白一片,她慌亂的看向王后,不打自招。
“是恒王?”
穆禾走到白芯眼前,突然一問,嚇得她癱坐在了地上。
“王后饒命,屬下是有苦衷的!”
白芯不敢狡辯,她不知道穆禾手里有沒有物證。此時唯一的路就是跪求原諒。
“來人,將白芯壓下去,聽候發(fā)落?!?p> 言秋白看了一眼穆禾被面具遮住的臉,不用猜也知道她此刻一定是在笑。
白芯的事她另有安排,最麻煩的是眼前的穆禾。
“您本來就打算以羽涅之死引起兩國爭端,我只是舍不得她?!?p> 見白芯被帶走,穆禾率先認錯。她就不信,言秋白真的泯滅人性至此,真的不顧自己的親生骨肉。
“我倒是沒有想到你對她有這么深的感情。”
羽涅,不死最好,可是只有她的死能推動整個計劃。穆禾清楚這一點,所以只是提前了她的部署,倒是聰明。
“阿辭,將面具摘下來?!?p> 隔著面具她永遠看不清穆禾,即便此時她自認為兩人沒有隔閡。
“狄喬為何會休戰(zhàn)?”
言秋白試圖用緩和的語氣去和穆禾溝通,穆禾的身上有太多地方和那個人一模一樣了。尤其近來她時常會恍惚,站在她面前的究竟是誰?
“他說我像一個人,還給了我一支簪子?!?p> 穆禾答非所問,但她知道座上的人聽得懂。說著,穆禾還拿出了簪子,戴在了頭上。
“你知道了?”
看穆禾插上簪子的樣子,言秋白仿佛又見到了那個人,一顰一笑都不曾忘卻。
“我只是知道狄喬原是我哥哥,但還并不知道,我的母親究竟是怎么死的?”
說這話時,穆禾一直盯著言秋白的眼睛,想從她眼里看出一點破綻,但只是徒勞。
“他沒有告訴你嗎?阿辭是被凌君熠派來的殺手殺掉的,她的骨灰現(xiàn)在還埋在當時的那個破廟旁。”
言秋白說的和狄喬說的一模一樣,可穆禾還是不信。
“年僅五歲的狄喬是怎么帶著我躲過那些人的刺殺的?您又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時間里找到他的?”
這些明顯的疑問穆禾一直埋在心底,可一見對方一臉泰然的神情,又覺得事有蹊蹺。
“狄喬能走到辭夕谷必是受了大苦,具體我也不知。不過,阿辭,你在懷疑我嗎?”
言秋白摸了一把自己簪子上的流蘇,語帶笑意,毫不在意的反問。
“當年的事只有凌君熠、蕭楓卿和你有可能動手,我不是懷疑你,只是不相信你們?!?p> 穆禾的思路清晰的可怕,她沒有被任何情感影響,此刻只是一個尋求真相的人。
“同是存疑,但狄喬不會懷疑蕭楓卿,可你卻從來不相信我。我倒是很想知道,這究竟是為什么?”
穆禾的話沒有讓言秋白難受,這樣敢愛敢恨的剛烈性格才該是那個人的女兒。
只是還是有些許的失落,畢竟這個孩子也曾在她的膝下滿眼笑意的喚過她一聲師傅。
“我總覺得我們之間留了太多空白,我記不得的,您也并不想要告訴我的空白。”
穆禾再次提起了那件事,她現(xiàn)在最想知道的三年前。
“過去了就過去了,你只需要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言秋白顯然沒有談論這件事的意思,她只是看著穆禾,那眼神讓穆禾無法分辨是慈愛還是可憐。
“我之前也許將您當做親人!”
穆禾的眼中是積攢了許久的委屈,她現(xiàn)在甚至想眼前的人能真的可憐自己,將自己當成一個人。
“我們依舊是親人,可這只因為你是‘阿辭’!”
只這一句就將穆禾的幻想打破,她再也無法控制心臟撕裂般的疼痛,眼神凄愴。
“知道了?!?p> 穆禾形容空洞的點了點頭,未等言秋白再次開口,便宛如行尸般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