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間留不住〈三〉

　　穆玖辭猶豫一陣，決定出去購置雨具干糧。

　　“我出去一趟，你好好呆在這，不要走動?！?p>　　穆玖辭說著就朝外沖去，商郁攔都來不及，一眨眼，人就消失在了雨簾中。

　　從晌午到傍晚，穆玖辭走的時間太長，商郁漸漸坐不住了。她焦急的朝外看去，還是不見人跡，心一橫便打算出去找人。

　　“要是你姐姐回來你又不在，她不還得出去找你？姑娘，稍安勿躁，她應(yīng)該快回來了?！?p>　　商郁意外于說話那人會勸她，心存疑惑，但仍有出去的打算。

　　“對呀姑娘，你不要著急，雨這么大，你又能去哪里找人？”

　　徐景止接著凌君熠的話勸她，卻不想這一字一句直戳商郁的心，她不出去了，卻坐在一旁哭了起來。

　　“哎！你哭什么，我也沒說什么??！”

　　這對姐妹行事太怪，短短一天就把他弄得手足無措了兩回，徐景止郁悶的蹲在一旁，眼神卻還擔(dān)心的留在商郁身上。

　　“嘭……”

　　門被踢開了，穆玖辭兩只手都被東西占了，所以只能用腳開門。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見到商郁坐在那里哭，徐景止還蹲在她旁邊，著急忙慌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一下把東西扔在地上，穆玖辭一把過去揪起徐景止的衣服，就要動手。

　　“姑娘且慢！”

　　“阿姐不要！”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穆玖辭看了一眼商郁，悻悻放下了手。她舔了舔嘴唇，開口：

　　“我……東西有點多，公子要不拿一些？”

　　送上門來的東西自然沒有不要的道理，徐景止在得到凌君熠肯定的眼神后，狠狠宰了穆玖辭一筆。

　　她也未心疼，這本來就是拿那二十兩買的，分給他們也不過分。只是她回頭看向商郁，有些語氣不佳。

　　“你哭什么？”

　　“我……”

　　商郁還未緩過來，哽咽著說不出完整的話，面對穆玖辭的詰問也只能默聲。

　　“還不是你離開了太久，她擔(dān)心你。方才要不是我攔著，她就沖出去了?！?p>　　得了好處的徐景止此刻也樂得做一個好人，不忍一個姑娘被平白冤枉，忍不住開口替她解釋。

　　“雨太大，街上沒有人，我找了很久才買到這些東西。再說我說了我會回來的，你怎么像個小孩?！?p>　　穆玖辭了解商郁的性子，今天確實是事發(fā)突然，她估計也嚇壞了。

　　不能罵，不能罵，穆玖辭默念著這幾個字，坐在了商郁身邊，想拍拍對方，卻被躲開了。

　　“你下次要是再丟下我一個人，那我們就分開吧?！?p>　　商郁的聲音還是沙啞的，她確實還在生氣。

　　這個人每次都這樣自作主張，說是為你好，卻叫人擔(dān)驚受怕，她也確實疲于應(yīng)付。

　　“好阿郁，我錯了，下次再這樣你就把我丟掉?！?p>　　穆玖辭在親近的人面前從來不在乎面子，她既然想要自己認錯，那就認錯唄，反正也不費事。

　　“你每次都這樣說?！?p>　　商郁的聲音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下一刻就扔給穆玖辭一瓶藥。雖然還是偏著頭，但意思很明顯。

　　穆玖辭看著手里的東西會心一笑，想抱她但顧忌自己的衣服都濕了，拍了拍商郁的肩膀便吞了一顆。

　　那是傷寒靈，商郁的醫(yī)術(shù)是她們所有人里最好的，她也醉心于各種傷寒雜病。這個東西就是她配出來預(yù)防傷寒的。

　　矛盾解除了，穆玖辭坐在商郁旁邊，因為衣服的緣故與她隔了一個身位，有些討好的遞給對方一塊糕點，見她接了，心頭也輕快了幾分，自己跟著咬了一口。

　　轉(zhuǎn)眼間，就看到那個姓凌的公子，直勾勾盯著自己看。

　　穆玖辭還未想好怎么警告他冒犯的視線，便聽對方說：

　　“姑娘要不要換件衣服，畢竟天氣陰寒，生病了就不好了?！?p>　　衣服？

　　穆玖辭順著他的視線低頭，卻看到自己的衣服此刻正貼在身上，她從來沒有哪一刻如此憎恨自己穿的是淺色布料。

　　沾了水，便透的一目了然。

　　穆玖辭吸了口氣，眼睛幾轉(zhuǎn)，開口道：

　　“多謝公子提醒，不過地方有限，你這樣看著我，是想盯著我換？”

　　反正已經(jīng)看到了，她也不在乎多被看兩眼，只是要看從世家大族出來的人，受不受得住這份尷尬了。

　　凌君熠是怎么也沒有料到對方的反應(yīng)是如此光明磊落，幾句話，自己反倒成了那個小人。

　　這姑娘也是石破天驚的性子，寧為玉碎也不受辱，是自己過分了。

　　凌君熠朝著穆玖辭歉意一拜，率先轉(zhuǎn)過了身，徐景止見主人如此，也跟著轉(zhuǎn)了過去。

　　穆玖辭松了口氣，看來自己是賭對了，接過商郁遞過來的衣服，麻利的換了。

　　幾個人又無話可說到晚上，該是入睡的時間，但穆玖辭卻開始咳嗽。

　　起初還能忍著，但隨著身體不適加重，咳嗽聲已經(jīng)不是她能忍得了的了。

　　“阿姐？”

　　商郁最先被吵醒，她摸了一把穆玖辭的額頭，有些燙，但還不算太嚴重。

　　“沒事，咳、咳……就是嗓子有點癢，過會就好了?！?p>　　穆玖辭拉開商郁的手，想讓她躺下，但實在沒有力氣，只能就那樣半睜著眼睛看她。

　　“已經(jīng)吃了傷寒靈，不應(yīng)如此??？”

　　商郁一邊把脈，一邊嘀咕，就算看不到她的臉，穆玖辭都能想到她緊皺的眉頭。

　　“對呀，是不是阿郁還生著我的氣，給我吃的是失了效的，咳、咳……”

　　穆玖辭忍不住逗她，拿手去勾她的衣服，卻被一巴掌打了回來。

　　“油嘴滑舌！”

　　商郁也是被她氣笑了，都什么時候了，還不忘貧嘴。

　　不過她說的有道理，或許真的是失效了，但無論如何她已經(jīng)染了風(fēng)寒，得想辦法發(fā)熱。

　　商郁拿出包袱里的衣服，一件套一件把穆玖辭裹了個嚴實，只是她反抗的勁實在太大，商郁好幾次都差點松手。

　　且不說她是不是出了汗，自己反倒被折騰的熱了起來。

　　“阿姐聽話，出了汗就好了，別動！”

　　商郁試圖跟她講道理，但穆玖辭似乎失去了意識，嘴里喊著熱，手上還不斷想要掙脫她的束縛。

　　眼看就要無計可施，穆玖辭的雙手突然被抓住了，商郁側(cè)眼一看，是凌君熠。

　　對方?jīng)]有理會商郁的驚訝，轉(zhuǎn)頭對依舊愣在一旁的徐景止說到：

　　“燒些水?！?p>　　接著又轉(zhuǎn)回視線對著商郁道：

　　“姑娘方才給她吃的藥丸，溶于水是否會損傷藥效？”

　　商郁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去找徐景止，那面兩個人忙忙碌碌的燒水化藥，這面凌君熠死死把住渾身滾燙的穆玖辭，一番動作，長出一口氣。

　　只是在掙扎的過程中，穆玖辭的帽子歪了，戴著這個也確實不方便，凌君熠手指摩挲著那層帷幔，下一個動作就把這礙事的東西揭開了。

　　凌君熠本來是想，偷看人容貌的舉動雖然失禮，可是方才更失禮的動作也做了，也就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jié)。

　　更何況自己也是為了救她，這個姑娘雖然行事比較怪，但還是講道理的，所以掀帽的舉動是權(quán)衡過的結(jié)果。

　　但現(xiàn)在，看著這張臉，他突然就覺得手里的東西有些燙。

　　他已經(jīng)做好了這姑娘其貌不揚的準(zhǔn)備，可是她生的卻實在是太美了些，美的他此刻的舉動盡顯孟浪。

　　凌君熠急忙撇開了視線，雙手也不知如何安放，只是他還未糾結(jié)出結(jié)果，商郁便端著藥走了過來。

　　他一下站了起來，低著頭說了句抱歉，便拉著商郁后面的徐景止與她們隔開了距離。

　　商郁一眼看過去，穆玖辭的帽子已經(jīng)被摘下了，可是她此刻也顧及不了太多，扶著穆玖辭給她灌了藥。

　　這天晚上到底是過去了，穆玖辭的狀況沒有再變差，可也說不上好，一直迷迷糊糊喊著什么，熱也一直沒有退下去。

　　天亮了，下了兩夜一天的雨也終于停了。

　　但在黎明之際，穆玖辭卻突然發(fā)起了高熱，商郁睡夢間摸到她滾燙的身體，一下驚醒。

　　已經(jīng)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找些藥材，商郁看了一眼對面二人，猶豫幾許，將要開口，便聽到對面說：

　　“姑娘可以帶著他去，畢竟天還未亮，雨又剛停，你一個人總是不安全?！?p>　　被點名的徐景止還有些懵，他看了自家少爺一眼，又看向商郁，還是不清楚他在說什么。

　　又是那個人，他似乎一直在觀察她們，商郁的心里生出了不安。正想著如何拒絕，又聽對面說到：

　　“她已然發(fā)了熱，要是再拖，兇險難料。要姑娘實在不放心，就讓景止背著穆姑娘一起去，只是一路顛簸，你懂醫(yī)術(shù)應(yīng)當(dāng)知曉，這對她沒有好處。”

　　凌君熠的話不無道理，商郁猶豫萬分，還是決定出去尋藥。她朝著凌君熠行了一個大禮，鄭重開口：

　　“麻煩公子照顧我阿姐片刻，之后必有重謝?！?p>　　看到凌君熠點頭應(yīng)下，商郁才三步一回頭離開，徐景止接到凌君熠的眼神，也跟了上去。

　　看兩人走沒了影，凌君熠才將視線放到對面的人身上。

　　她還在昏迷，緯帽放在一旁，臉上的汗?jié)n沾著幾縷發(fā)絲，給她平添了幾分孱弱之美。

　　凌君熠沾濕一塊帕子，坐在穆玖辭旁邊細細替她潔面。雖然還是面無表情，手里的動作卻十分輕柔。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做，為什么昨天一夜未睡時刻注意她的動靜，為什么聽到她和自己的妹妹插科打諢時嘴角會不自覺的彎起，又為什么支開他們二人得到與她獨處的機會。

　　這個姑娘看似簡單卻又讓人捉摸不透，重情又絕情，這是他過去這二十幾年不曾遇到過的人。

　　所以他會忍不住去靠近她、琢磨她，是這樣的，對吧？

　　擦干凈了，凌君熠收起帕子，坐在她的身邊，思緒卻飄了老遠。

　　“水……”

　　穆玖辭的聲音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她又開始說胡話了。

　　凌君熠有些焦急，卻不知道怎么做，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替她擦去額間熱出的汗。

　　穆玖辭感覺自己好像被放在火上烤，身體又熱又酸疼，嗓子也是疼的不行。

　　好渴、好熱，身體好像被纏住了，穆玖辭想掙開，卻感覺自己的手又被什么東西壓住了，使不上勁。

　　算了，好渴，嗓子好疼。

　　“水……”

　　穆玖辭的聲音太小，凌君熠想聽清楚只能附身在她面前。

　　他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人，胸口起伏，神色逐漸堅定，緩慢彎下了身子。

　　他的臉與穆玖辭好像只隔了一指，她滾燙的氣息就砸在自己的臉上，凌君熠穩(wěn)了穩(wěn)心神，將耳朵貼近她已經(jīng)干的起皮的嘴唇上。

　　“水嗎？你等一下！”

　　凌君熠端來了水，可喂進去又是一個難題。

　　他扶起穆玖辭，將她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水喂到嘴邊，對方卻不張嘴。

　　“穆姑娘、穆姑娘！張嘴喝水，張開嘴！”

　　凌君熠又搖了搖穆玖辭，看對方?jīng)]有動靜，心一橫，捏了她的鼻子。

　　感覺呼吸不暢的穆玖辭終于轉(zhuǎn)醒，她迷迷瞪瞪睜開眼睛，眼前一片白，什么都看不清楚。

　　累極的穆玖辭不耐煩的閉眼，之后又睜開，這次她可算是看清楚了，有一個人抱著她，現(xiàn)在還看著她。

　　穆玖辭感覺很有意思，扯了個笑臉就又要睡過去，對方不依不饒，搖著她不讓她睡，嘴里好像還在說什么，在說什么呢?

　　“喝水?！?p>　　哦，水！好渴，水在哪里？

　　對方似乎了解她的想法，一個冰涼的器物送到了自己嘴邊，穆玖辭順著他的話張嘴，甘霖便入了喉嚨。

　　她舒服的輕嘆，之后便又要睡，這回倒也不見他攔自己了，穆玖辭在他懷里拱了拱尋了個舒適的位置，再次睡去。

　　凌君熠見懷里的人又睡了過去，慢慢的將人放回了原地。

　　直到雙手空空，他都還未從方才的驚訝中緩過神。

　　他看到了什么？

　　這姑娘羽睫輕顫，睜開眼卻是一片湛藍，參雜著水汽的晴空，漂亮的一塵不染。

　　她方才還絲毫不知的用這對眼睛沖自己笑，古書中說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彼袢战K于是見到了。

　　原來這竟是她說的面容丑陋？果真是美人不自知啊。